（47）也許有人會說，娛樂對於老年已無搔癢般的強烈快感，我相信是這樣，但是老年也沒有那樣的貪圖，一個人不會因缺少他不貪求的東西而感到懊惱。有人問索福克勒斯老年時還有沒有男女之情，他回答得很好：“神明保佑！我終於像逃避野蠻、瘋狂的主人一樣逃開了那種欲望。”【75】缺乏那種欲望也許會使貪求的人感到苦惱、懊喪，然而對於飽饜的人來說，缺食比吃喝更為賞心適意。既然人們對不貪圖的東西不會感到缺欠，因此我說，無所貪求更令人愉快。
（48）姑且認為青年更能享受那些娛樂，但正如我們所說的，首先，他們是在享受沒有價值的東西；其次，老年雖然不強烈追求，但也不是完全不能享受。有如安比維烏斯·圖爾皮奧【76】演戲使前排的觀眾享受更多的快樂，同時也使後排的觀眾感受到一定的快樂一樣，青年觀看娛樂較為貼近，因而所得快樂較大，老年坐在遠處觀看，也可以得到一定的樂趣。
（49）一個人的心靈若能在戰勝情欲、野心、爭鬥、仇恨以及一切貪欲之後獲得自由，或如常言說的獲得解脫，該是多好啊！如果一個人真能做到求得知識和學問如同獲得食物一般，那麼沒有什麼比閑逸的老年時期更令人愉快的了。斯基皮奧，我們見過你父親的朋友伽盧斯【77】埋頭從事丈量的情景，他幾乎丈量了整個天和地。多少次他夜晚計算，不覺朝陽已經東上；多少次他清晨開始工作，不覺暮色已經降臨！他因能早早向我們預告日食月食，心裏是何等高興啊！
（50）那些從事不太精確、但要求思維敏捷的事務的人又怎樣呢？奈維烏斯對自己所著的《布匿戰紀》是何等高興！普勞圖斯【78】對自己所寫的《粗魯漢》和《騙子》又是何等滿意！我見過老人李維烏斯，他在我出生前六年，即在肯托與圖狄塔努斯執政之年上演劇本【79】，他一直活到我進入青年時期。
關於普布利烏斯·利基尼烏斯·克拉蘇斯從事宗教法和民法研究，關於前幾天剛被選為大祭司的著名的普布利烏斯·斯基皮奧【80】的工作我又說什麼呢？你們看到，我提到的這些人雖然上了年紀，但仍潛心於自己的工作。還有馬爾庫斯·克特古斯，被恩尼烏斯譽為“雄辯之聖子”【81】，他雖然年老，但我們仍然見過他多麼認真地練習演講！飲宴、遊戲、狎妓之樂怎能和這些人的樂趣相比呢？這種樂趣寓於熱心研究學問之中，對於有智慧和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來說，這種熱心會與年俱增，所以梭倫的話是對的，如前所述，他曾在一首小詩中說，他老年時每天都要學習許多新知識。沒有什麼娛樂比心靈的快感更美好了。
十五
（51）現在談農田的快樂，我從那裏得到無窮的樂趣，並不因老年而有所減弱，而且在我看來，那樂趣對於有智慧的人的生活最為相宜。農人隻同土地打交道，土地是永遠不會違抗主人的意誌的，而且永遠不會隻還成本，不付利息，隻是有時利率低些，而在大多數情況下利率還是較高的。使我感到樂趣的不隻是收獲，還有土地本身具有的自然力量。土地以其鬆軟的胸懷接受撒播的種子，把它遮蓋起來，表示這一過程的“耙地”一詞即由此而來。然後土地再用水汽和擁抱給種子加溫，使其膨脹起來，從中長出茁壯的嫩芽，由根須支撐著。嫩芽漸漸長大，挺立起帶節的莖，尖端由葉鞘包著，好似人的成年一樣。葉鞘再繼續生長，從中抽出穗來，上麵排列整齊的麥粒，還有芒刺做成的柵欄，以防小鳥侵食。
（52）我為什麼還要談葡萄的萌芽、栽植和生長呢？我從中獲得無窮的樂趣，我也要讓你們知道我老年時的悠閑和愉快。土地能賦予各種植物以力量，能使一顆細小的無花果種子，一粒葡萄籽或其他果實或樹木根部的極細微的根芽長出高大的樹幹、濃密的綠葉來，這我就不談了，然而切枝、插條、壓根、移栽、嫁接等等，不也能使人感到驚異和高興嗎？葡萄藤天生柔軟，若沒有支撐，便隻好在地上爬行，為了能直立起來，便長出許多如同手指的卷須，遇到什麼便抓住什麼；它隨意攀附，枝節叢生，靈巧的園丁便用刀子修剪，限製它生長，不使它分枝過多，無限蔓延。
（53）早春時節，葡萄藤的殘留枝條的關節上長出嫩芽，嫩芽逐漸發育，結出葡萄。葡萄受土地的滋潤和陽光的照射，逐漸膨脹，初時味道酸澀，成熟後便變為甘甜，有濃密的葉子遮蓋著，既不缺少適當的溫度，也可免遭太陽的暴曬。有什麼果實比這更甜？有什麼景色比這更怡人？
如上麵所說，使我喜悅的不僅是葡萄的收益，還有葡萄的栽植和它具有的自然本性。一排排木樁，一根根橫條，還有枝條的捆紮，藤子的蔓延，以及上麵說到的對枝條進行挑選，哪些該留，哪些該剪，這一切都使我賞心悅目。
灌溉、深翻、鬆土能使土地變肥沃，這些還用得著說嗎？
（54）還要我說施肥的效用嗎？我在論農事的著作裏對這些作過論述。學識淵博的赫西奧德在論述農事的詩裏對這些隻字未提，而荷馬，我認為他比我們早生好幾個世紀，則描述過拉埃爾特斯【82】耕地、施肥，借此忘卻對兒子的思念。農家生活不僅因為有穀田、草場、葡萄園、森林而顯得有趣，而且因為那裏還有花圃、果園、畜牧、養蜂和彩色繽紛的花卉。不僅栽種悅人，嫁接也很悅人，那是農事中最巧妙的工作。
十六
（55）我還可以繼續講鄉村生活的許多美妙之處，但是我覺得剛才已經講得夠多的了。請你們原諒我，鄉村生活的樂趣太使我高興了，而且老年本來就話多，不過你們不要以為我這些話是要為老年的其他缺點尋求開脫的托詞。馬爾庫斯·庫裏烏斯因戰勝薩姆尼烏姆人、薩比尼人和皮羅斯而享受過凱旋的榮耀【83】，此後他卻以鄉村生活愉悅自己的晚年。他的莊園離我的不遠，每當我看見他的住所，便禁不住或是讚歎他的樸素作風，或是讚歎時代的風尚。
（56）庫裏烏斯在家裏坐在火爐旁，薩姆尼烏姆人給他送來許多金子，他斷然拒絕了。他說，他覺得擁有金子不算光榮，能統治擁有金子的人才算光榮。難道具有這種精神的人老年時會不愉快嗎？
免得把話題扯遠了，現在再回過頭來談農事。當時元老院的元老——也就是老人——都是住在鄉下的，盧基烏斯·昆克提烏斯·欽欽納圖斯就是在犁地的時候得知被推舉為獨裁官【84】的，騎兵指揮蓋尤斯·塞爾維利烏斯·阿哈拉根據他以獨裁官身份發布的命令，以陰謀奪權稱王的罪名殺死了斯普裏烏斯·邁利烏斯。庫利烏斯和其他老人都是從莊園裏被傳召到元老院的，因此傳召他們的差人被稱為“旅行者”。他們這些人以種田為樂，他們的老年可憐嗎？我認為沒有什麼其他的老年比農人的老年更幸福，這不僅是因為農人的天職——農業對整個人類有益，而且因為，正如我已經說過的，農人的生活悅人，農田的收獲豐富，既可以用來養育人生，又可以用來敬獻神明。由於農田的樂趣如此令人神往，我幾乎要同娛樂和解了。誠實而勤勞的主人總是在庫房裏貯滿了酒甕、油壇、糧袋；田莊裏總是很富足：豬肉、山羊肉、綿羊肉、雞、奶、幹酪、蜂蜜等，應有盡有。農人還把菜園稱為“另一種豬排”，閑暇時則獵捕禽獸，使食物貯備變得更加豐富多彩。
（57）至於蔥綠的草場，整齊的樹林，動人的葡萄園和橄欖林景色，這些還用我詳細敘述嗎？我隻是簡單地說幾句。精耕的農田最有效益，最美觀，年老不阻礙我們，反而慫恿我們，誘使我們去享受田園之樂。老年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更溫暖的陽光和火爐、更涼爽的林蔭或溪流？
（58）讓別人去享受武器、馬匹、標槍、棍棒、投球、遊泳、賽跑的樂趣吧，從各式各樣的遊戲之中請把羊蹠骨和骰子留給我們老人！不過把骰子拿走也行，因為老年人沒有這些玩意兒也可以過得幸福。
十七
（59）色諾芬的著作在許多方麵甚有裨益，我願你們能繼續像現在這樣，認真閱讀。他在《家政論》一書中論述家產管理時，對農事是何等讚美啊！他認為務農乃最合帝王身份之事，為了使你們能清楚地了解這一點，我給你們講述書中的一段故事，是蘇格拉底對克裏托波洛斯講的：波斯王子小居魯士天資聰穎，有治理才能。斯巴達人呂珊德羅斯，一個無比勇敢的人，到薩狄謁見他，奉上盟者的禮物，居魯士很友善、禮貌地接待了他，並讓他參觀一處建有圍牆，栽植精細的林園。呂珊德羅斯讚歎園裏林木參天，排列整齊，土地修治，花香四溢，說他不僅讚歎勞作的認真，而且佩服丈量和設計該林園的人具有的匠心。居魯士回答說：“這些都是我丈量的，我排列的，我設計的，許多樹木甚至還是我親手栽植的。”這時呂珊德羅斯凝視著居魯士的紫袍、堂皇的儀表和那些鑲有無數金子、寶石的波斯式飾物，說道：“居魯士，難怪人們都異口同聲地稱你幸福，因為你既幸運，又具有美德。”【85】
（60）老年也是可以享受這樣的幸運的，它並不妨礙我們從事各種事業，特別是農業，而且還可以一直從事到老年的最後時刻。譬如馬爾庫斯·瓦勒裏烏斯·科爾維努斯【86】就是在晚年遷往鄉間種地的，一直活到一百歲。他的第一任執政官和第六任執政官之間相隔四十六年。因此，他一生擔任公職的時間差不多與我們祖先認為老年開始的年齡相等，他一生的最後時期比他的中年更幸福，因為他享有更高的威望，而勞苦則較少。
（61）威望是老年的榮冠。盧基烏斯·凱基利烏斯·墨特盧斯享受過多高的威望啊！奧盧斯·阿提利烏斯·卡拉提努斯【87】享受過多高的威望啊！下麵這首墓銘稱讚的就是他：
人們公認在此長眠者
是國人中最優秀之人。
墓碑上的這句詩是盡人皆知的。他確實應該享受如此崇高的榮譽，因為對他的稱讚是異口同聲的。我們最近還看到，大祭司普布利烏斯·克拉蘇斯和他的繼承人、享有同樣頭銜的馬爾庫斯·勒皮杜斯【88】又是一些何等出色的人物啊！關於鮑盧斯或阿非利加努斯或前麵說到的馬克西穆斯，我還用多說嗎？不僅他們的意見具有崇高的威信，他們即使隻是點一點頭，也是舉足輕重的呀。老年，特別是享受尊榮的老年，具有極高的威望，它比年輕人的所有娛樂更能愉悅老人。
十八
（62）然而，你們要記住，我在整個談話過程中稱讚的老年是指青年時期打下了良好基礎的老年。由此我們可以得出我剛才已經說過、並且是大家同意的結論：凡是需要用言辭來辯解的老年，是可憐的老年。白發、皺紋不會突然給一個人帶來威望，威望是端莊的一生到老年時結成的果實。
（63）有許多事情看上去雖然微小、平常，然而卻正是榮譽的象征，如受人禮敬，被人求見，為人避讓，令人起立致意，有人陪伴出門，有人護送回家，有人征詢意見，我們這裏和其他國家對這些禮儀都奉行惟謹，使社會風尚趨於良好。據說我剛才提到的斯巴達人呂珊德羅斯常說，斯巴達是老年人最理想的居所，因為無論哪裏都不及斯巴達重視老年，無論哪裏都不及斯巴達尊敬老年。傳說有這樣一件事，一次雅典城演戲，有一位上了年紀的人走進劇場，當時場內早已座無虛席，自己的市民中沒有一個給他讓座的，但當他走到斯巴達人中間時——因為他們是使節，坐在特設的座位上，——斯巴達人全體起立，請他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