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璽文人生的頭十八年,跟那個年代出生的大多數人都差不多,住在逼仄的小房子裏,有兩個或以上的兄弟姐妹,從小到大都是放養的,想要什麼都得靠自己去爭,哪怕隻是雨天的一把傘,或是飯桌上的一塊肉。
就這樣長到十八歲,陸璽文終於走出了與眾不同的一小步,她考上一所名牌大學,繼而又認識了一個條件很好的男朋友。
此男名叫程懷穀,其父在陸璽文念書的那間大學裏教古代漢語,所以家就在校園旁邊。他比陸璽文大兩歲,高中畢業之後一直賦閑,既沒工作,也沒上學,隻是在家補習英文,隔三差五的到大學裏去玩玩,表麵上看起來和其他學生無異。陸璽文在學校裏交遊甚廣,兩人見過幾次,一來二去的就認識了。
至於是誰先看上誰,為什麼看上的,因為年代久遠,已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當年的陸璽文並不是那種通常意義上的美女,她排球打得很不錯,身材比一般女孩子高大,五官嬌好,但眉目間帶著英氣。相比之下,程懷穀倒是個典型的白麵書生,跳舞唱歌他是會的,打球從來就不去。之所以說他條件很好,隻是因為程家是正宗的書香門第,而且有頗為深厚的海外關係,程懷穀的曾祖父以及所有遠堂親戚都在美國,他自己遲早也是要出國的。
所以,在那個年代,誰都不會覺得這個無業青年配不上在名牌大學念書的女學生,反倒覺得陸璽文挺走運的,搭上了一條出國的捷徑。
果然,她的寶押的沒錯,兩人交往半年之後,程懷穀拿到了經濟擔保和俄亥俄州一間語言學校的錄取通知書。那一年,陸璽文二十,程懷穀二十二,剛好滿法定結婚年齡。在程家人的默許,和陸家人的熱烈擁簇之下,陸璽文退了學,趕在程懷穀簽證辦下來之前,和他領了結婚證書。
這場聯姻背後有著太多源自於不同立場的考量,陸璽文的算盤自不用去說,程懷穀作為一個新婚的青年男子,也更容易證明自己沒有移民傾向,更狗血的是,到了他真正坐在簽證官麵前的那天,他剛剛知道妻子懷孕了。
就這樣,程懷穀很順利地拿到了簽證,飛赴美國。數月之後,陸璽文在上海生下一個體重七斤二兩,身長五十三公分的男嬰。她按照舊俗,坐了三十天的月子,擺過滿月酒,就開始申請去美國陪讀,那個繈褓中的小孩又成了她麵簽時最好的道具。簽證官是個中年婦女,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百分之一百的相信麵前這個年方二十一歲的女人隻是想去看看在大洋彼岸的苦讀的丈夫,小孩周歲之前肯定是會回上海的。
於是,陸璽文又走出了與眾不同的另一步,她去了美國,並且在僅僅七個月之後,就與程懷穀協議離婚了。
多年之後,各種各樣的人試圖從她成為Lady W之前的那十幾年裏挖出些什麼,他們問得越多看得越多,就越覺得這個女人本來就不是池中之物,她的每一次選擇、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鋪展一個巍巍泱泱的棋局,她注定會成就一番事業,而她身邊的人隻能在她身後看著她一騎絕塵。
沒人能否認她的卓然孑立,她之所以受人詬病,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於她經曆的每一次轉機都是因為一個又一個的男人。程懷穀給了她出國的機會,俄亥俄州立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的某位教授又給了她一個永久居民身份。她花了四年時間,結了、又離了第二次婚,其間拿到了經濟學學士學位。
同年,她離開哥倫布市,在紐約找了份工作,徹底改頭換麵,開始像一個獨立的美國女人那樣生活。
那一年,程懷穀也已結束了自己的留學生生涯,在哥倫布市一間體育用品商店做應付會計,拿極其普通的薪水,過極其普通的日子,最大的遠景不過是考AICPA,再換一份薪水稍好些的工作。
那一年,他們留在上海的那個嬰兒已年滿五歲,程教授也已經退休。祖孫二人來到美國投奔程懷穀,在哥倫布市開始了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
男孩轉眼長到十歲,他開始慢慢懂得,他的父親就是當地華人圈子裏說的那種“搬運工”,把一個女人從國內帶出來,到頭來又被甩了。至於母親,他隻知道她叫陸璽文,每半年寄一次錢來給他用。
他習慣直接叫名字,因為父親提起她的時候,總是說“那個姓陸的女人”。隻有祖父一直提醒他:“致研,再怎麼樣,她也是你的母親。”
他覺得像父親那樣叫似乎有點過分,母親、媽媽又太過親密,叫不出口,所以,索性就叫陸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