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誤就耽誤!我不想幹了!”歐陽“啪”地關上手機,胸脯起伏得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女兒突然出走,對我的打擊遠遠超過世界上任何東西。那一刻我想,什麼事業、什麼財富,都是空的。唯孩子是我的天,我的生命,我的精神和事業的全部支柱!”歐陽在回憶此事時這樣對我說。
孩子會到哪兒去呢?凡能想到的地方,歐陽夫婦都找遍了,可女兒仍無行蹤。歐陽一邊向公安部門報警的同時,一邊繼續在尋找線索。
對,會不會跑到她以前的同學那兒去了?歐陽突然想起女兒有個電話號碼小本本,那上麵記錄了她的一些要好同學的電話。這個電話號碼本在他手上,是一個多月前被歐陽收起來的。當時就因為看到女兒回到家不是在自己的小房間裏看書,而總拿著小本本給同學沒完沒了地打電話。一生氣,歐陽收走了孩子的電話本。這回歐陽想起了它,趕緊把藏在枕頭底下的小本本拿出來,照著上麵的號碼一個個地打,但都失敗了。
完了!歐陽開始絕望了。他頹坐在沙發上,眼淚忍不住像決堤的潮水從他眼眶裏奔湧而出……
已經兩天過去了。公安局方麵沒有任何消息,所有關照到的同學那兒也沒有任何回音。歐陽在給那些同學和他們的家長打電話詢問時都留過一句話:要是婷婷打電話給你們,就馬上通知我。但現在這方麵的消息同樣杳無音訊。這能不讓歐陽急出命來?
孩子尚小,又是女孩子。過去歐陽在部隊時,每周都要看深圳公安局相關的警情通報,什麼樣的女孩子被害事件他都了如指掌。這類惡性事件,歐陽看多了也就有些麻木。可現在輪到的是自己女兒,他的腦海裏情不自禁地湧出過去曾經所見所聞的各種惡性女性和孩子的被害事件,那一樁樁、一件件慘不忍睹的血腥案件,仿佛現在都在刺痛著他……
“美麗家園”的施工已經進入最緊張的階段,過去每天二十來小時都在工地上的歐陽,眼下已有兩天多沒有出現在工地現場。工程部和公司總部的人急得團團轉,但誰也不敢去輕易打擾他們的老總,而此刻對工地和公司來的電話,歐陽一律拒接,或者即使接了,對方不僅得不到任何指令,反會吃一頓不明不白的怒言。
歐陽陷入了痛苦的深淵。
時間在一小時一小時的過去,那種燒心的感覺隻有歐陽和他的妻子才能感覺到。
“你是婷婷的爸爸嗎?”第三天,歐陽的手機驟然響起,對方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毫無疑問是婷婷的同學。
“是我呀,你是婷婷的同學吧?有婷婷的消息嗎?”歐陽幾乎是雙手緊握著手機,生怕漏掉一個字。
“是的叔叔。婷婷她剛剛給我打電話,說她現在一個人在外麵,她說不要父母管了……”同學說。
“你知道她在哪兒嗎?她還好嗎?”歐陽想知道每個微小的細節,他要從中獲得女兒在何處、有沒有危險等等信息。
但女兒同學的回答讓他失望:“沒有。其它的她都沒說,也沒有告訴我她在哪兒……”
“謝謝啊!如果她再打電話來,請你馬上告訴我。”歐陽雖然沒有獲得更多情況,但有這一點消息已經讓他懸在半空的心踏實了許多——孩子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危險。
她在哪兒呢?歐陽立即重新拿起手機,他撥通了公安局的一位戰友的電話……很快,他知道了女兒所在的方位。公安係統的監控設備立即確定了歐陽孩子打的電話是在坪山鎮。
“她一個人上那兒幹什麼去嘛?”妻子急得又在哭了。
“先別急,隻要有她的音訊就說明她還安全著。你在家等候進一步情況,我馬上開車上坪山鎮……”
歐陽交待妻子幾句後,飛車駛向距深圳市區幾十公裏的地方。目視車來人往的坪山鎮,歐陽極力地尋思著:這孩子會在哪兒呢?
對,她一定在某飯店!歐陽這樣判斷女兒,是因為這孩子在與他爭吵時,冷不丁冒出句“我出去上飯店打工掙錢,自己養活自己”這樣的話。現在她出走,身上又沒帶幾個錢,能維持三天時間,要吃要住,可能隻有在飯店打工才行。抱定這個想法,歐陽又迅速請公安局的朋友將女兒打出的電話地址查尋到了。可坪山鎮小店小攤多如牛毛,一條街的門牌根本不能確定是誰家的。更何況,歐陽不能驚動女兒,他怕萬一孩子見他後再逃跑,那將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怎麼辦?沒有別的好辦法,隻有小心翼翼地找,一旦找到就“逮”住,再不讓她消失在視線之外了!
就這樣,歐陽順著一排餐廳找……終於他找到了與電話號碼相符的那家餐廳。可孩子呢?根本沒有呀!歐陽衝進餐廳裏外尋找一遍,沒有發現自己的寶貝女兒。回頭問餐廳的老板,老板說他們店裏從來沒有雇過歐陽所描述的女孩子。
“不過,倒是有個像你說的差不多的女孩子來這兒打過電話。”店老板的這句話讓歐陽懸起的心又落了幾丈。
“快說,她在哪兒?”歐陽的心怦怦直跳。
“喏,過幾家店麵的那一家……”小餐廳老板給歐陽指指前麵的一家小飯店。
“謝謝。”歐陽順手塞給那老板幾百元錢,便輕步閃動著身子朝那家小飯店接近……此時正值黃昏七時許,也是就餐人比較多的時間。燈火閃爍,人影晃動,這使歐陽更容易不被暴露他的意圖。
看到了!看到女兒婷婷的身影了!歐陽在那一刻無法忍住自己那顆怦怦直跳的心,一聲“婷婷”,將正在小飯店裏忙碌著的“童工”婷婷喚醒……
“爸爸——”小婷婷沒有跑,也沒有絲毫的猶豫,甩下手中的餐具,像一隻迷途的羔羊突然回歸到自己母親的懷抱一樣,張開雙臂,向父親這邊奔跑過來——幾乎是同時,歐陽跟著快步上前……父女倆緊緊地抱在一起。
那一刻,孩子哭得兩個小肩膀直顫抖。父親歐陽也早已淚流滿麵。
失落的世界重新回來了。回程的路上雖然已深夜,可歐陽覺得前麵一片陽光……他沒有責備女兒一句,隻是不時轉頭看看坐在身邊的女兒,一股股憐惜、疼愛又很無奈的情感如激蕩的海潮衝擊著他……
女兒告訴他,在她外出的這幾天中,有過想死的念頭,有過永遠不想回家的念頭,更不想再認父母了。最後因為太餓,餓得她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於是隻好找個地方想打工弄口飯吃。她之所以沒有在深圳市內找地方,就是想離家、離父母遠遠的。她動心過那些商店、小鋪的招工應聘,可老板們都要等你幹了一個月甚至三個月才發工錢。不發工錢肚子怎麼辦?於是最後隻好找小飯店。“他們真黑,一天隻給兩頓吃,還隻讓睡黑乎乎的小閣樓上,連毛巾被都沒有。老板娘心眼不算太壞,可她要我背菜譜,背完後又讓抄寫,我、我覺得又跟學校念書似的……打工的第一天早晨起來就讓我炸油條,我不會,麵團放進去就燙了我胳膊,爸你看——”女兒伸出紅腫的細嫩胳膊給父親看。歐陽的瞳仁裏立即溢動著淚花。
“昨天,老板娘又讓我學切肉,那刀可鋒利呢!我一下手沒切到肉,卻切在我的手指上,爸你看這兒還在流血呢——”女兒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揭開的“創口貼”下滲出的鮮血滴在歐陽的掌中,卻如痛在他的心尖上……“傻婷婷,以後再不許離開家了!啊,聽到沒有?”歐陽心疼地一把摟住女兒,這樣對她說。
“嗯。”女兒乖巧地依偎在父親身體的右側,不一會兒就香甜地睡著了……
紅腫著眼睛的歐陽突然折回女兒打工的那個小飯店內,大聲問道:“誰是這裏的老板啊?”一陣驚嚇的羅姓夫婦二人連連說:“我就是,我就是。”飯店老板沒想到歐陽是來謝他們的:“謝謝你們收留了我的女兒。”歐陽給了老板800元錢。
有了這樁離家出走的事,歐陽為了工程和女兒兩不誤,與妻子商量決定將女兒送到老家,他們想這樣可以讓女兒靜心學習,二則老家親戚多,好照顧。最主要的是,歐陽想湖北雲夢老家是個窮地方,孩子在那兒不會學壞。於是女兒婷婷被送回到雲夢縣隔蒲鎮金潭中學。
“婷婷到那兒念書,放在一所農村學校。歐總是個很要麵子的人,他不想讓人知道婷婷是他的女兒,便給她改了個叫‘張婷’的名字。小家夥在那兒受教育不少。她每天早晨要喝一瓶牛奶,可農村的孩子連啥是牛奶都沒見過,更不用說嚐過了。婷婷在那兒上了一年學,沒有出過啥事,挺安定的,可因為農村的教育質量有問題,孩子的成績還是上不去。歐總很著急,後來又把女兒弄回了深圳,通過關係轉到了深大附中。這是所好中學,經過一年農村生活的體驗,婷婷的心也不那麼浮動了,學習成績有了明顯提高。一直到初三,可到升學時候,這孩子又怕了,像得了考試恐懼症,歐總又為孩子的事弄得焦頭爛額……”羅芳說。
已經是“美麗家園”整個工程之後的時候了,但因為同樣發生在歐陽女兒身上,我的文章跳過這個時間,將歐陽為女兒操盡心思的事放在這兒先講——“升學考試的時間到了,這孩子的老毛病又開始犯了,說什麼都不想參加考試。不考試行嗎?不等於白學了嗎?哪個學校會收沒考過試的孩子升級嘛。所以我看到小家夥賴著裝病不想參加考試,就來火了,對她說:你不想考,就幹脆死掉!這回真是了不得啦,她發誓要永遠徹底地離開我們,離開我們的家……”歐陽又一次陷入絕望和天塌的境地。
女兒這次出走不同上次,從她所帶走的物品可以看出是要與自己的家徹底分手了,她隨身還帶走了母親的手機。
一夜之間,歐陽原本半白的頭,這回竟然不剩一根黑發(現在我們看到的歐陽一頭烏發,其實都是染的)!足見歐陽為女兒的事愁得快連命都想舍去了——歐陽知道這回女兒的出走與上次很不相同,一是孩子大了許多,如果說第一次出走她還基本是盲目的,而這回則是非常有獨立意識的選擇。二是從所帶的物品看,孩子決意要走一條永不回頭的路。
她能有什麼“永不回頭的路”呀?除了手機,又沒拿什麼錢。連換洗的衣服也基本沒帶。這就意味著孩子並不像上次準備出走打工去,那還會有其他什麼想法呢?
“爸爸讓我幹脆死掉,那我死掉了你們就可以省心了!”孩子留在家裏的一張紙條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這樣寫著。天下父母哪個不愛自己的心肝骨肉?做父親的歐陽本來是一句氣話,可孩子當真了。你們當爸媽的讓我死掉,我還有什麼可活的!女兒的話就是這個意思。
“女兒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就不想活了!嗚嗚……”妻子跑到工地,還沒拉住丈夫的衣襟就已經哭暈倒在地上……歐陽痛苦地搖頭皺眉,他想在眾人麵前表現得堅強些,可當他再抬頭時,大夥兒看到的“歐總”兩眼已經淚水縱橫。
什麼事業!什麼財富!女兒沒了,這事業、這財富還有什麼用呀?這回歐陽的心不是用“火焚”能形容得了的,他隻感覺整個世界在崩潰……
歐陽的第一反應是到公安局報案並找朋友通過電訊監控,以求女兒的蹤跡——他想得直接:既然她帶了手機,隻要發出信號,就可以獲取她的去向和行蹤。但這回歐陽失算了,一連三天,女兒帶出的手機根本沒有任何信號。
沒有比這更要命的事!
“無論如何,求求你們再想想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找到我女兒的?”歐陽在手機裏一次次地請求深圳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廳的領導,但人家的回答幾乎隻有一個:她手機不出現信號,我們無法尋找其行蹤。剩下的隻有一種可能,就是等候地勤搜索人員的尋訪,或者看看新發生的惡性案件中有沒有一些線索。
這是什麼意思?歐陽嘴裏問著,其實他心裏十分清楚,當了十幾年的武警,公安局同誌的話顯然是說:如果什麼線索都得不到的話,隻有把目光放在那些每天出現的各種“意外死亡”或凶殺案件上。
不!不不!我的女兒不會的!她絕對不會的……歐陽拒絕任何這樣的猜測和臆想。他認定女兒一定會在什麼時候打手機的,一定。
那他們隻有再等待。歐陽在部隊時,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廳就有不少朋友,許多領導也都熟悉這位曾經帶領部隊在全軍和武警係統創造過軍隊榮譽的“模範中隊長”。而他女兒意外失蹤的事,也使得大夥兒全力以赴地出麵幫助尋找。深圳、廣州乃至珠海三角洲的整個公安係統有無數人在為歐陽一起擔憂,在緊張地尋覓著每一條可能相關的線索……
那是一種時間的損耗,何止是時間的損耗,簡直就是一種對心靈和生命的摧殘與損耗。那三天裏,歐陽隻做一件事:等!等電話和手機響起,等響起的電話和手機能告訴他關於他女兒的任何哪怕是蛛絲馬跡般細微的線索。再就是打固定電話和手機,所有打出的電話和手機說的內容也都是一件事——求求你們幫助我看看有沒有我女兒的線索。“隻要你們能幫我找到她,我肯出任何酬謝。”向來在生意場上總給自己留有餘地的歐陽,此時的每一句承諾都如鐵鑄的塔基,明了而不可更改。
龐大的地產工程早已擺開了不可收線的戰場,但此時的歐陽拒絕有人給他講項目上的事。“女兒,女兒是我的一切你們知道不?”歐陽嚎著跟自己公司的助手們這樣說。如果再有人在耳邊繼續喋喋不休地囉嗦,他會突然發瘋似的跳起來吼道:“我什麼都不想要了,隻要我女兒!我要女兒——!”
歐陽瘋了。在那損耗的每一分時間裏,歐陽的所有思維隻向一處旋轉:就是他的女兒。
寶貝心肝,你現在在哪裏呀?歐陽覺得讓他坐在屋子裏等消息,就仿佛等於是在讓他看著自己的女兒被人一刀刀地殘害……
於是他跑到了街頭,兩眼緊盯著那些匆匆來去的人群,尤其是與女兒差不離大的女孩子。他感覺她們都有些像婷婷,有好幾次他嘴裏叫著“婷婷”的名字追過去拉住她們,但那些女孩會莫名其妙地瞅瞅他,扭頭就脫逃而去。歐陽感覺自己有些失態,於是他改變方式,向所有過往的人群詢問“有沒有見過我家的婷婷”,而這顯然又是枉然。
“老天哪——你就這麼跟我歐陽過不去呀!”歐陽仰麵朝天,責問天公。天公無言回應,隻有雲霞在他頭頂無聲地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