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這個名字好!”當歐陽確定用“美麗家園”的名字作為對首個龍華房地產投資項目時,公司內外普遍好評。那些咬文嚼字的人仔細想想也確實沒有比“美麗家園”四個字更親近市民了。在深圳,即便是有錢的或者是那些不是很有錢的人,他們多數是從內地移民至特區的,辛勞奮鬥數載後打算安居落戶,誰不希望有個美麗溫馨的家園?而許多購房者其實在買房時並不太清楚到底哪樣的房子好,鋪天蓋地的房產宣傳廣告和華麗炫目的形容詞,讓多半購房者又不知選擇何處何樣的房子為自己的理想居室。一個符合心意、讓全家老少皆能接受和滿意的樓盤名字似乎成為購房者的“第一印象”。世界上千萬個樓盤都宣傳是美麗家園,卻沒有一個是真正命名為“美麗家園”的樓盤。
歐陽鍾情“美麗家園”,也就把自己的事業定位在為自己開發對象們建設美麗家園的目標上,這也為他日後的輝煌注下了重重的一筆。
美麗可以使人產生聯想,而美麗其實不用聯想就足以讓人向往了!
其實,歐陽祥山對“美麗家園”這一名字還有自己的理解和奮鬥目標:最初來到深圳時,歐陽身為一名農村娃,當他穿上軍裝走進部隊那一天,他為自己能住上樓房興奮和激動過。後來成家了,因為不符合隨軍條件和職務低的原因,他和妻子帶著孩子隻能住倉庫,那時他渴望有個哪怕隻有幾平方米的家,即使全家人擠在一張床上,那也是十分美麗的事。再後來他升任為能夠將妻子和孩子隨軍的軍官,部隊分配了住房,當他搬進屬於自己的房子時,他用了整整一個月時間不停地將房子內外進行整理修飾,直到他認為美麗為止。之後他親眼目睹了深圳一棟棟大樓拔地而起並成為樓的海洋時,他常常借巡邏的機會,漫步在街頭不停地欣賞著各式各樣的樓宇,尤其是當他看到錯落有致、裝潢華麗的家居時,心中不免湧起“我也想有個美麗家園”的宏願。後來他自己幹起了建房子的買賣,他發現他這個人竟然也能蓋美麗的家園了!這使他興奮和激動,同時也助長了他把下海的未來發展方向定在蓋建美麗家園的事業上。現在他真的可以放手去努力實現這個理想了!
“美麗家園……”歐陽品著這四個字時,越發有想像不完的意境,這意境使百姓感到溫馨和希望,這意境還包括了人們對幸福生活的諸多追求空間。總之,“美麗”二字可以讓所有的人產生一種亮眼的感覺。隻有色盲的人不知美麗為何物,即使瞎子也知道平整一下自己的衣飾……美麗在每個人的心間。
為“美麗家園”的誕生,歐陽興奮得每天睡不著覺。他是公司的老板,又是公司的總管,更是公司看門的,所有一切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得擔著——因為他是用汗水掙得的每一分錢,所以也格外珍惜正在花費的每一分錢。幾千萬元的投入,龐大的工地就是一個將成捆成捆的錢往裏扔的戰場,無法不讓他每時每刻惦記著每一個細節,整天忙得不可開交還嫌節奏慢。妻子已經把原來單位的工作辭了,每天花費幾萬、幾十萬甚至幾百萬的大大小小賬目得有人管理和應付。為蓋“美麗家園”,歐陽已經不記得自己家裏的床單是什麼顏色了,更忘了哪些衣衫是洗了還是沒有洗過。一切的一切,他都必須全心全力地投入到已經上馬的工程上。
那一天,他一清早出家門前腳趕到工地,妻子後腳就氣喘喘地對他說:“跑、跑了她……”
歐陽忙著正跟工程部的人說話,頭也不回隻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跑什麼?誰呀?”
“婷婷跑了。”
“今天考試她早該跑了嘛!你別囉嗦了,趕緊也給我跑一趟銀行吧,這兒等著用錢呢!”歐陽想著上午還有幾批材料需要采購,於是朝妻子揮揮手。
“她跑了!跑得沒影了!”妻子急得直蹬雙腿,眼淚已經掛滿臉頰。
“跑了?跑哪兒去了?”歐陽這才清醒過來:“你說她跑得沒影了?沒上學去?”
妻子再也說不出話了,隻是雙腿一軟,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她沒上學?啊?她自己跑哪兒去了?你還不去找她?”歐陽急了,很少衝妻子發脾氣的他突然變得粗暴氣怒。
“我、我找得到她還來跟你說呀?嗚嗚……孩子要沒了,我就不活了,嗚嗚……”妻子哭得聲嘶力竭。
“跑了她?!”歐陽的腦袋“嗡”地一下如晴天霹靂。
“歐總!歐總——”身邊的員工們急忙扶住搖晃的歐陽。“別著急,歐總,我們一起去找婷婷!”
歐陽定定神,又搖搖頭,有氣無力地:“我、我自己去找。你們忙你們的。”
那一刻,公司上下的員工們第一次見頂天立地的歐陽像座頃刻倒塌的大廈——他的心成為一片廢墟……踉蹌的步子,呆愣的目光。人們從沒有見過歐陽祥山會是這個樣。
婷婷,你這個小東西,咋就這樣讓我操心啊!歐陽的眼裏泛滿了淚水,目光漸變模糊……
此時已是初中生的婷婷,是歐陽的寶貝女兒,說她是“掌上明珠”,一點不過分。所有獨生子女在父母的眼裏都是如此,而從小天資漂亮的婷婷在歐陽夫婦眼裏更是這樣。大凡不一般的人在他(她)來到世上的那一刻起就有不同尋常的地方。小婷婷也有些獨特之處。小美女出生時,歐陽就被她攪得暈頭轉向。那一天是大年三十,懷胎十月的妻子根本不知道產期,當天下午還到沙頭角去買年貨,八九點鍾做好的年飯也都冰涼了,歐陽還沒有回家。十一點了歐陽才從梅林十三中隊踩著單車回到豬倉門外,此時大院門已關門上鎖了,歐陽隻好翻越大門回到家裏,小兩口開始吃年夜飯。十二點零五分,歐陽居住的豬倉隻剩下麵的幾十頭豬,一起居住在此的所有鄰居都回老家過年去了。歐陽夫婦為了喜迎新春圖個吉利,拿著事先買好的鞭炮上到二樓平台,周圍漆黑一團、四周寂靜。兩人點燃了鞭炮,“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響了起來……妻子這時突然感到腹部疼,歐陽趕緊扶她回到住處,不知如何是好。往醫院送已是他的全部意識,可除夕之夜的全中國人差不多都在電視前觀看“春節聯歡晚會”。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深圳一到春節大家都回老家過年,平時熱鬧非凡的深圳大街上既不見幾個行人,也沒有車子行駛。歐陽急得四處打電話,好像這一時刻誰也不願去接電話似的。無奈,歐陽隻得跑到離家七八百米的解放路上攔車,可惜攔了半天也沒見一部車走過。回到家裏見妻子已經疼得滿頭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歐陽隻得抱起妻子從家裏直往街上跑。一路想攔車的歐陽發現大街上既沒有出租車,也沒有什麼私家車。這可怎麼辦?
“哎喲——疼死我啦!”妻子一個勁地喊著,臉上汗水直淌。
“你今天是怎麼會病的呢?”歐陽抱著妻子想奔跑又怕倆人一起摔倒,隻得小步快走。
“我、我剛才有點餓,就、就吃了幾隻西紅柿……”妻子說。
“吃西紅柿也不至於疼成這個樣嘛!”
“可我一下吃、吃了八個。”
“啊?八個?!你、你……”歐陽一聽就想罵出口,可見懷孕的妻子大汗淋漓也就把話咽了回去。“堅持!再堅持幾分鍾就好了!一會兒肯定會有車的。”
“突突突——”一束耀眼的光束刺著歐陽的雙眼。“喲,這不是歐陽中隊長嗎?”三輛三輪摩托車在歐陽麵前戛然而止,原來是七支隊特務連副連長吳東輝帶隊執行巡邏任務。
歐陽定神一看,驚喜萬分:“是你們呀!快快,快送我們上醫院!”
“是!中隊長!”隻見幾位軍人迅速將歐陽和他的妻子拉上摩托車鬥,直奔人民醫院……
醫生一看,立即朝歐陽揮揮手:你妻子要分娩了!產房外歐陽神情緊張不安,身邊又圍了幾個全副武裝的武警,不知情的醫生和住院的病人走過來走過去地瞅著歐陽,瞪著眼睛驚詫不已地問:“你們咋又抓了一個賊啊?”
戰友不解:“哪來賊呀?”
“嗨,這人不是你們抓的賊嗎?”有人竟然用手指著歐陽。
“瞎扯!”戰友怒言,等人家走後大家衝歐陽大笑起來。
“哇!哇哇——”不到十分鍾,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突然從產房裏傳出。
“恭喜!先生你得了個‘千金’……”醫生過來笑眯眯地向歐陽道喜。
“真的太謝謝你們幾位了,要不然今天我妻子差點在路邊生產了……”歐陽滿懷感激地對戰友們說。
“哈哈,歐中隊長要請客嘍——!”戰友們簇擁著歐陽歡呼起來。
不消停的婷婷在大年初一的清晨來到這個世界,便注定了歐陽家的這位公主日後的躁動性格和不俗命運。
醫院裏,剛才那些以為歐陽是“賊”的人很不好意思起來,站在一旁竊竊私語道:這人福氣真大!
歐陽福氣確實大,大年初一添個“千金”。或許是因為“千金”在大年初一出世,所以小家夥也就顯得格外珍貴似的。如今都是獨生子女,哪家父母不把孩子視為掌上明珠?然而軍旅生涯中的歐陽無法顧及孩子的感覺和成長的環境需要。女兒出生後因為母親還是個臨時工,身為父親的歐陽又因為不斷的職務升遷,所以孩子其實在幼年和童年時代沒有得到什麼安寧。僅幼兒園就轉了三個,讀小學也有好幾所,為什麼?因為歐陽那些年裏幹一兩年就被提拔一次,每一次提拔他就得換個部隊。雖說武警七支隊都在深圳,但卻分布在各不相同的城區駐防,孩子因此這樣不停地換幼兒園、不停地換小學。那時孩子還小,雖然無法跟大人抗爭,但她幼小的心靈無意間受到了很多傷害。這種傷害首先是讓她對周圍的陌生感,那些小朋友剛剛混熟,她又被重新拋入另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幼兒園的時候,對這種陌生環境小婷婷還能以沉默來接受,可上學後這種陌生就變成了對她幼小心靈的一種嚴重摧殘了——孩子們也喜歡欺生怕熟、喜歡學習好的夥伴。小婷婷雖然天資聰慧,可也經不起一次次頻繁的折騰。每一次換學校,她總要經過幾個月的適應期,而當她剛剛在課堂上麵對眾多同學們能熟練地回答老師的各種提問時,父親或母親又在為她辦理轉校手續……婷婷其實很可憐。也許正是這樣,歐陽在下海後自己手頭有了錢就把婷婷放在了一所“貴族學校”。歐陽以為這樣可以讓女兒安下心來好好學習,但他忽視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環境對未成年孩子的影響是多麼厲害。
小婷婷在十歲前幾乎是在父親歐陽的不斷升遷中過著顛沛流離的學習和生活,現在“貴族學校”使她生活和學習的環境一下安寧了下來,當她不再需要與那些時常更換的新夥伴搞熟關係時,小家夥的那雙眼睛就開始盯在了同學們的衣著和奢侈的生活方式上——名牌衣服和鞋帽,出手就是幾百幾千的“零花錢”,這些都讓婷婷好奇和羨慕,尤其是每逢周末周日放學和回校時,同學家長們開著各式各樣的高級轎車出現在校門口的那些壯觀景象,都讓以往封閉的小婷婷感到了什麼是“外麵的世界”。
“外麵的世界很美……”小婷婷漸漸開始學會了哼著這樣的歌並去體味著這樣的世界。孩子其實對“外麵的世界”理解很有限,因而婷婷聰慧的注意力開始漸漸離開學習,轉移到好奇的同學和同學們那些“豐富多彩”的生活方式上。
她變了。以自己苦出身的生活審美目光,歐陽敏感地感覺到孩子的衣著和言行自進入“貴族學校”後發生了巨變。“這樣要不得!”歐陽緊張和警惕起來,以一句“為了你好”的理由,隨即又將小婷婷弄到深圳紅嶺中學。這是一所公立學校,在歐陽傳統的意識中認為隻有公立學校才可能教育好孩子。為這,他還特意在紅嶺中學的附近出高價買了一套房子,以此想給孩子更多關照或者說更多監督吧。然而已成習性的孩子此時心境很難寧靜,“外麵精彩的世界”的誘惑使她無法擺脫,學習成績日趨下降,直至最後連考試都不想參加。
歐陽無法接受這樣的孩子。“為什麼不願考試?”站在一個十多歲的孩子麵前,歐陽拿出當營長的威嚴這樣責問道。
“我不舒服。”女兒用不屑一顧的目光瞥了父親一眼說。
歐陽一下血衝腦門,拳頭握得緊緊的,可隨即又勉強地放開了。他餘怒未息道:“你不考試,回來我就打你!”工地上忙得不可開交,就在他與女兒說這幾句話時,手機已經響過幾遍了。歐陽瞪了一眼女兒便匆匆出了家門,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小小年紀的女兒就在他出門不多時,便收拾起自己的東西,竟然獨自離家出走……
“這個孩子!她會到哪兒去呀?”歐陽一聽說女兒離家出走,一顆心立即懸在嗓門口——他在武警部隊時就知道,每年深圳走失的孩子和老人都會有幾十個,而被壞人劫持或者傷害的無辜者更是觸目驚心的數字!
“傻!傻孩子怎麼會想得出離家出走呢?”歐陽仿佛大難臨頭。
“要是婷婷有三長兩短,我就不活了呀!嗚嗚……”妻子則在一旁哭天喊地,讓歐陽更是心急如焚。
“哭有啥用?趕緊去找吧!”歐陽拉起妻子,發動車子,開始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他們的“千金”……
一整天下來,毫無音訊。
一夜又過,仍無線索。
歐陽和妻子急得快要崩潰了。好不容易打聽到有兩個平時與婷婷經常在一起玩的小同學名字,可隻知道那兩個同學在梅林某個花園公寓區住著,但又不知她們家的具體樓房居室。歐陽隻好一家一家地去敲門詢問……
“什麼時候了,你們這麼敲門?”淩晨五六點鍾,是深圳人熟睡的時間,歐陽每一次敲門,都被人家罵得狗血噴頭。無論他怎麼和顏悅色地解釋,“瘋子”、“神經病”的罵名,甚至“找公安局報警”的話,都隻能讓歐陽忍著聽著,還要一個勁地“對不起”、“謝謝”人家。終於,在費盡力氣找到這兩個同學家時,人家說根本不知道婷婷在哪兒。
“這個孩子……”歐陽聽後,雙腿頓時一軟,身子不由自主地癱倒在地上……
“歐總,今天工地上必須進一批材料了,你是不是趕緊來一趟,要不定不下來會耽誤施工的。”公司的助手一遍遍打來電話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