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開門複動竹 疑是故人來1、毋逢山(1 / 3)

兩百年後,毋逢山。

多年無人祭祀的山神廟破敗不堪,連廟門都沒有,雜草堅強地從石頭鋪就的地板縫裏鑽出來,像是鋪了一塊破地毯。

石刻的山神大人倒是保存完好,沒有裂痕,隻是不知哪個調皮的雀兒在他的鼻孔裏留下消化係統終端產生的垃圾,而這些垃圾裏藏有草籽,日久天長,這些草籽就在鼻孔裏生根發芽,咋看去,仿佛山神的一撮鼻毛長到外麵,還和著輕風舞蹈。

一個藥農打扮的青年正在跪拜山神,口中念念有詞。

“山神大人,鄙人謝行遠路經此處,本該奉上牛羊豬三牲祭祀,奈何路途遙遠,如今隻剩得半斤炒麵,行遠願將其全部供奉給山神大人。”

念罷,從背簍裏取出麵袋,恭恭敬敬地放在山神腳下。

“老天開眼啦,終於見到吃的了!”

謝行遠的麵袋剛放下,山神腳下突然出現一個五短身材、衣衫襤褸、幹巴巴的老頭子,他打開麵袋,抓起一把炒麵往嘴裏塞。

“你是誰?居然搶走山神大人的供品?”謝行遠想要奪過麵袋,卻抓了空——小老頭驀地消失了。

“還是人間的食物美味啊!”空中傳來一聲讚歎,謝行遠抬頭望去,小老頭坐在屋頂橫梁上,緊緊摟住麵袋,稀疏的胡須上還沾著炒麵的痕跡。

“神仙?妖怪?”謝行遠自言自語道。

小老頭飄然落地,嘿嘿一笑:“我就是毋逢山的山神,當然可以拿走供品了,這一百年多年來從未有人來到這裏祭祀,我每天喝風飲露,日子過得清苦,我老婆——也就是山神娘娘,她跟著蜘蛛精跑到昆侖山去了,唉,你要是再不來,我寧可元神俱滅,也不要繼續做窮山神。”

謝行遠愣住,好久才回過神來:“山神大人,這裏怎麼會如此冷清,我遊曆天下山川,和各地的山神都有交情,說實話——您是我見過最窮的山神,剛開始我還以為你是餓死鬼呢。”

小老頭,哦不,是毋逢山山神長歎一聲:“這一切都得從兩百年前開始說起……”

“喂,你從竹簍裏拿什麼?是不是還有吃的?”山神看見謝行遠從竹簍裏翻東西,立刻停止講述,口中的涎水從崎嶇不平的牙縫裏滲出。

“吃的都供奉山神大人您了,我是取紙筆,記錄您說的內容,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踏遍山河,記錄每座山的名稱來曆、物種,和奇聞異事,然後著作成書,這可是流傳千古的偉業啊。

謝行遠鋪好紙張筆墨,舔了舔毛筆毛尖,得意非凡:“連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做《山海經》!”

山神感歎道:“想當年我也和你一樣熱血沸騰,發誓要將這毋逢山治理得有聲有色,和昆侖華山齊名,可惜啊,一切都讓一隻玄狐毀了。兩百年前,突然來了隻玄狐,她那時已近化為人形,震驚了整個毋逢山,那時候隻有些不成氣候的小妖精在這座山修煉。我見她氣度不凡,他日飛升成仙指日可待,如果毋逢山有上仙在天庭撐腰,我這個山神到哪裏都能直起腰杆。所以我善意將這裏風水最好的洞穴清理出來,請她入住,誰知她毫不領情,說什麼隻有妖怪才住洞穴,自己動手在山腰處搭建竹屋。”

“這倒是奇怪了,據我所知,狐狸都是喜歡住在山洞裏,不僅安全,而且冬暖夏涼。”

“就是啊,更蹊蹺的事情還在後頭,玄狐從來不像其他妖精那樣吸取日月精華,煉丹修行……”

“這個也不奇怪,可能她不想飛升成仙,喜歡在山林閑居呢?”謝行遠不以為意,不願意做神仙的人類和妖精都不少,比如他自己就隻想遊山寫書,功成名就之後,娶妻生子,老了就含飴弄孫,快活一世。

山神不滿地看看他:“年輕人不要亂插話,聽我講完你就明白了。玄狐也不是什麼都不修煉,要命的是,她自己本身是妖,卻修煉道家除妖術!”

“這怎麼可能!妖精一旦接近法器、口訣,重則灰飛煙滅,輕則削弱功力,她居然還能修煉除妖術?”謝行遠踏遍四海,妖怪修煉除妖術還是首次聽聞。

“按道理應該如此,雖然時靈時不靈的,可她最終還是練成了各項除妖術,禦劍飛行、呼風喚雨、隔空取物……總之,除妖師擁有的本領,她都學得七七八八了。”

“那不是很好嗎?她學會除妖術,毋逢山的小妖精就安心修煉,不敢作亂。外麵的妖精也不敢在這裏恣意妄為。”謝行遠大為不解地看著山神,“你的毋逢山太平無事,來這裏祭祀的人自然會多起來,這裏怎麼百年來都沒有人煙呢?”

這句話戳到了山神的痛處,他使勁地吸了吸鼻子,提醒自己不要在這個年輕人麵前慟哭——這樣有失體麵,他畢竟還是山神啊。

“當初我也是覺得這是件好事,可到最後,她毀了這裏本來就並不旺盛的香火。她修煉的除妖術時靈時不靈,還經常誤傷其他小妖怪,她一個現行咒下去,將那些剛剛修煉成人形的小妖逼回原形,好幾百年的苦修化為泡影!更可惡的是,她有一天練習禦劍飛行,法術失靈,從半空中掉下來,砸傷了掛在樹枝上修煉的蜘蛛精……”

“哦?”謝行遠覺得這個蜘蛛精很熟悉,像是在那裏聽過一般,筆頭一滯。

山神清咳一聲,麵色潮紅:“那個,那個這一段你知道就行,千萬不要寫到書裏,不然我永遠都沒法抬起頭來做山神,這個蜘蛛精被砸傷後,怕再受玄狐連累,就爬到山神廟裏避風頭。我老婆,嗯,前妻善心大發,天天幫助蜘蛛精療傷,後來居然日久生情,奸夫**砸了山神娘娘的神位,私奔去了昆侖山!我可能不是第一個戴綠帽子的山神,但肯定是第一個被山神娘娘拋棄的山神——我居然還不如一個妖精!”說到這裏,山神終於崩潰了,哭得聲嘶力竭。

謝行遠拍拍山神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這一段我肯定不會寫到書裏,而且私奔的兩人到了昆侖山肯定是隱姓埋名,更不會將此事宣揚出去。天涯何處無芳草,山神大人如此勤勉,以後再找個把老婆還不容易。”

山神哭得像一鍋稀飯——還是比較黏稠的那種,過了許久,才慢慢止住,哽咽道:“唉,我活了這麼大年紀,其實也都看開了,前妻她陪我挨苦那麼多年,我嘴裏沒說什麼,心裏確實疼啊,她去昆侖山也好,至少能吃個飽飯。”

謝行遠怕山神再次慟哭,沒敢點頭表示讚同,趕緊把話題繞開:“後來怎麼樣了?”

“從此玄狐成為最大的禍害,毋逢山所有生靈都知道‘防火、防災、防玄狐’的‘三防’常識,無奈防不勝防,小妖怪害怕她繼續荼毒生靈,又鬥不過她,所以基本上能跑得動的都搬家了,隻留下幾個不願動彈,不怕死的老妖——我好幾天沒見他們,不知死了沒有。山上沒有了這些靈物,自然就失去了靈氣,人類在這裏祭拜總是不靈驗,漸漸這裏就沒有香火,廟宇荒廢下去。沒有了供奉,我這個山神每天喝風飲露,日子好不淒涼。”

“山神大人您就沒有勸說玄狐搬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