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人權運動”遭到了國民黨政府的鎮壓,胡適被貫以“反黨分子”的頭銜,並被迫辭去中國公學校長一職。於是,胡適北上北平,在北大謀得一席之地後,他也開始了改造新北大的計劃。1931年到1937年,在胡適的人生經曆中自成一個重要的階段。“九一八”事變的爆發,使得“國難”臨頭的北平學術界,無法再專心於學術。胡適等人不得不站出來,為中國的政治出路而思慮。在1932年5月《獨立》正式發刊之前的一段時間,胡適等人經常組織一些聚會,來討論中日爭端,並且形成了關於中國政治問題的一些基本主張,經常參加這個討論的“八九個朋友”,也就是獨立社的核心成員,最終自酬經費促成了刊物的發行。這是胡適繼《努力周報》、《新月》之後,主導的另一個刊物,而它也深深帶著胡適群體的特色和那個時代的烙印。
定期的討論、聚會,知識分子自籌經費興辦刊物,以及以幾個主要朋友為核心開展刊物的日常工作,確實是胡適辦刊的一貫作風。在當時維持刊物的運作是相當困難的,陶孟和就以自己興辦《時代評論》的經驗為先例,最後他並未加入獨立社。然而在胡適等人的努力下,《獨立》以高效率的工作,贏得了巨大的成功。“獨立社”社員僅有十一個人,當時排字費用不算太高,胡適和章希呂則親自負責校對,而撰稿人一律沒有稿費,包括外來稿件。《獨立》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知識分子發表政見的舞台——胡適親切地稱這個時期為“小冊子的新聞事業(Parmphleteeringjournalism)的黃金時代”。第一期《獨立評論》隻印發了兩千冊,而一年內發行量已經達到了八千冊,兩年之內達到了一萬五千冊,而隨著它的影響力和發行量的增加,最初需要社員捐款維持的局麵也得到改觀,兩年後社員捐款停止。到1937年被迫停辦,《獨立》一共出了244期。它成為當時著名的刊物,其讀者群體包括了學生、職員、軍人等,並且散布在全國各地。《獨立評論》的作者群體主要來自於大學教授、學生、公務員、研究員、中小學教師、助教、報人等各個職業團體,從地域分布來看,主要集中在北方。
正如刊物的名字所宣示的那樣,胡適希望保持一種“獨立”的批評立場,“我們八九個朋友在這幾個月之中,常常聚會討論國家和社會的問題,有時候辯論很激烈,有時候議論居然頗一致。我們都不希望有完全一致的主張,隻期望個人都根據自己的知識,用公平的態度,來研究中國當前的問題。”這種態度即胡適說的,一方麵“公心的、根據事實的批評和討論”,另一方麵,“不依賴任何政黨,不迷信任何成見,用負責任的言論來發表各人思考的結果。”《獨立》群體的言論很好地體現了這種訴求。在一些根本的政治意見上,《獨立》成員基本保持了一致(比如國家應該尋求一個“社會重心”;實現全國的統一;以漸進的社會改良推動中國的現代化),但是這並不意味他們內部在具體問題上沒有分歧——蔣廷黻和丁文江都認為中國應該經過一個“獨裁”的階段,而胡適則堅持中國最適合實現民主政治;傅斯年對於胡適等人解決中日問題依靠“國聯”支持的言論極為不滿;而胡適的“民主幼稚論”、丁文江不惜一切代價換取和平的言論也遭到《獨立》內部許多人反對。《獨立》成員確實體現了君子“和而不同”的傳統。胡適還指出,對於公開的政論必須持一種“無所苟”的謹慎態度,“政論是為社會國家設想,立一說或建一議都關係幾千萬或幾萬萬人的幸福或痛苦。一言或可以興邦,一言也可以喪邦。”這種一言一舉都關係國家命運的自覺的責任倫理,體現了胡適等新式學人群體的“公共意識”,也是對於傳統儒家“天下興亡”道德責任的承繼。
一般都把胡適為首的學人群體,作為中國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代表。如果“自由主義”是作為一種本質性的定義的話,那麼顯然給胡適等人貼上這個標簽,是大有問題的。如果我們隻是把它作為一個分析性的“指稱”,而尋求在曆史的考察中來不斷地規範它、修正它,那麼《獨立》時期則是胡適一生中最值得注意的。1930年代是一個國家危機的時期,胡適等人逐漸放棄了他們的“個體主義”的立場,而紛紛尋求塑造一個導向現代化的“權威”基礎。不論是提出以“建國”、“獨裁”,還是一整套理性化的現代製度(如民主、憲政、專家治國、文官製度等)來團結民心,都是出於對“秩序”的追求,甚至不惜在此前提下犧牲寶貴的個體自由。因此,於“獨裁”主張最力的,卻恰恰是這些自由主義的知識分子。胡適雖然表麵上主張民主,實際卻正是出於對“獨裁”政治效能的肯定。他的理由是“獨裁”是一種要求高度政治知識的政治,而中國政治知識的缺乏,隻適合於行“幼稚”的民主政治(詳見第四章)。因此,很難想象在漫長的曆史進程中,胡適始終是一個“自由主義”的鬥士,至少1930年代的胡適表現出更多的民族主義和國家意識,這也是《獨立》的時代主題。關於1930年代胡適的政治態度,學界帶有太多的價值和道德評判的意味,而未能很好地表現出對曆史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