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社會主義還是共產主義?(2)(1 / 3)

這種合乎人性的原則應用到社會改造上,便體現為社會公道的一些基本要求。然而,人性的內涵也並非一成不變的,古典的自由主義理論更強調個體自由的絕對優先性。19世紀末以來,嚴複最早把斯賓塞、穆勒等人的自由主義理論介紹到中國來,而洛克、盧梭關於政府建立於“人民主權”之上,經人民的同意訂立了社會契約然後才形成的思想,亦在清末廣為流傳。五四時期,個人的自由更是發揮到了極致。在胡適等人的文章中,個體主義或個人主義代表了人性的主要甚至是全部的內容,胡適所強調的“易卜生主義”便是以思想自由和具有超強的創造能力的個體為理想的人格,而這種理想的人格似乎在現實中也是孤獨的,它與一切外在的力量相抗爭,包括各種權力的結合體,比如政府和意識形態。即使在30年代,胡適也一再表明他對維多利亞時代的自由風氣的向往,他認同斯賓塞的理論,認為應該限製政府的權力,最好隻讓它保留維持治安的警察權。然而,一次世界大戰使得自由的故鄉歐洲陷入了空前的災難,戰爭體現了人性中的欲望和衝動對人類自身無情的摧殘。人性同時具有善與惡的兩麵,在資本主義把人類的創造潛力發揮出來的同時,也釋放出了足以毀滅人類自身的恐怖力量。因此,在戰後許多西方的思想家開始重新思考著人類的本質,並且把他們的焦點投射到19世紀以來的資本製度。在追求富強和物質進步的同時,資本卻忽略了那些人類最根本的幸福的要求:階級的分化使得人類創造的財富並沒有最大限度地滿足人類的需求,勞工階級現在開始用不滿和反抗來表達他們的權益。羅素洞察到了現存製度的不公平從而希望進行根本的改造,“社會主義是一種提倡最廣的改造計劃,它的目標主要在於公平:就是說現在財富上的不平等是不公平的,而社會主義將會消滅不平等。”在羅素看來,不設法改變分配上的不平等,就無法保障人類的公平。這些世界思潮的動向也影響了20年代中國思想界,對於社會公道的基本理解,以及向社會主義的皈依。

如果說,19世紀對於人性中自由一麵的強調是與自由資本時代相適應的話,那麼20世紀以來,更確切地從一戰以來,世界的新變化使得人們相信,對於社會平等的追求和對人類欲望的節製,也成為了“人性”不可或缺的部分。人類的福祉不僅在於個體的自由發展,更在於全麵地平等地享受人類創造的各種物質的和精神的財富。1922年張君勱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世界一切活動,以人類之幸福為前提。十九世紀以來,以圖富強之故而犧牲人類。今思反之,寧可犧牲富強,不願以人類作工廠之努力牛馬焉。此義也,吾國人之所當奉行,而十九世紀以來急切之功利論,則敝屣之可矣。”而體現社會公道的原則,就在以社會主義的元素加之於個人自由主義中去,如此方可真正實現人類的幸福。而胡適在1926年的文章中也盛讚了西方文明由自由主義到社會主義的精神演進,“十八世紀的新宗教信條是自由、平等、博愛。十九世紀中葉以後的新宗教信條是社會主義。這是西洋近代的精神文明”。他更是給予社會主義運動以極高的評價,“十年以來,工黨領袖可以執掌世界強國的政權,同盟總罷工可以屈伏最有勢力的政府,俄國勞農階級竟做了全國的專政階級。這個社會主義的大運動現在還在進行的時期,但他的成績已經很可觀了。”不僅“自由”,而且社會主義所體現出的“平等”訴求,同樣被胡適納入了西方文明的根本精神中,這個體現勞工階級利益,甚至通過專政的形式來實現這種利益的運動,也被視為根本合乎正義的原則了。張君勱在同一篇文章中,列出了德國魏瑪憲法所體現出的“社會主義”與“個人自由主義”的部分,認為其很好的達到了即重視個體自由又關照社會公道的目的;而胡適也確實在相當一段時期內把自由、科學和社會主義當作了西方文明的基本要素。可以說,思想界在20年代開始相信,隨著時代之轉換,社會主義已經成為不可逆轉的趨勢。在個體自由之上加入平等的社會訴求,才合乎人性的本質。這種新自由主義的方向,從其初始便在中國思想界引起了強烈的共鳴。

如果說,一戰讓人們對資本製度失望,那麼1929年席卷世界的經濟危機則讓人們對自由的市場經濟徹底絕望了。至少在經濟領域,自由主義已經失敗了,“自由”即等同於“放任”,成為了1930年代的貶義詞。“放任的資本主義”已經不合時宜的論斷,在1930年代思想界的言論中隨處可見。朱亦鬆認為自由不過是實現平等的條件,“先自由而後平等,正是先注重條件而後達到目的的意思”,“我們之所以十分重視自由,便是因為自由乃是實現平等之唯一條件的緣故”。此時自由已經不再具有絕對的優先性,平等的地位逐漸上升,“人性”中諸多價值的平衡逐漸開始由“自由”的一端向“平等”的另一端滑落。單純追求自由的原則,無疑是有悖人性的,資本主義的盲目生產不僅造成了物質的浪費,更造成了社會財富的兩極分化,勞動者在獲得自由的同時,卻不得不麵臨著生存的危機。人們發現整個社會的現狀,已經越來越偏離公正的標準,“產業革命以來嚴重的社會問題、經濟問題,造成了人們的不自由不平等,民主政治承認人們生而平等的許諾落空了”。平等首先意味著政治上的平等,同時更重要的是經濟上的平等。因此張東蓀認為,19世紀西方國家是為爭政治上的自由權,而到了近來,則進一步為爭經濟上的自由權了,在要求政治民主之後,人們當然希望在經濟上也實現民主。因此,在1930年代一切政治問題似乎都轉化為經濟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