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使得人們原來的觀點發生了大轉變。歐洲各國的君主與政治家們之前將革命視為各民族體製中的常事,而現在,他們不得不以新的視角來看待它。法國大革命與世上一直以來發生的一切截然相對,但是它又是那麼普遍,那麼可怕,那麼令人費解,以至於人們在這一現象麵前,茫然若失,看不清也想不透。
有的人認為,這場大革命所迸發出的聞所未聞的威力似乎是無由而生的,而且將永續存在,人們無法阻止它,它也不會自動停下來,它最終將會把人類社會帶向徹底的崩潰。很多人都視大革命為魔鬼在世間的顯靈,就像法國鼓吹君主製與教皇權的政治家德·梅斯特所言:“法國革命有如惡魔。”甚至在當時一些作家的身上,我們都能看到這樣一種帶著宗教色彩的恐懼心理。
英國的埃德蒙·伯克驚呼道:“法蘭西豈止是喪失了舊政府,甚至可以說是喪失了一切政府。法蘭西不僅成為人類的災難與恐怖,更淪為屈辱與憐憫的對象。君主製被謀殺於墳墓中,從這座墳墓中走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超越人類全部想象力的龐大而醜陋的可怖怪物。這個怪物向著它的目的地奔去,不懼危險,不抱悔恨,蔑視一切現有規則,蔑視一切常規手段。誰要是對它的存在發出一個字的否定,便會被它狠狠踩在腳下。”
法國大革命到底是什麼樣的?它真的像當時當地的人們所感受的那樣異於尋常嗎?真的有前人所說的那樣奇特難解、改天換地、矢誌革新嗎?它的真正意義是什麼?它的真正特點是什麼?它產生了什麼樣的效果?它摧毀了什麼,又創造了什麼?
現在,正是研究與審視這些問題的最好時機。今天我們所處的時間點使得我們可以更好地觀察與研究這一偉大的事物。我們離那場大革命已經相當遠,遠到我們隻能輕微地感受那種革命者昂然的激情;同時,我們離這場大革命又仍是相當近,近到我們可以深入地去剖析並解讀那種引領大革命的精神。
如果再等若幹年,人們將很難做到這些,因為一場偉大的革命一旦成功了,那麼催生這場革命的因由將慢慢被時間湮沒,而這場成功的革命,將因此而變得難以考證、無從解密了。
第二節 大革命並非以推翻宗教權力和削弱政治權力為最終目的
在法國大革命中,最先燃起而且最後熄滅的就是反宗教的激情。攻擊教會是這場大革命的一個重要構成部分。即使是飽受奴役以換取安寧,即使已經失去了對自由的向往和熱情,人們依然在反抗宗教。
偉大如拿破侖者,他甚至能夠壓製住法國革命的自由精神,但是,他無法壓製住人們反基督教的秉性。即使在今天,我們依然可以看到一些人,他們以為,不敬上帝能夠抵償自己當初對政府大員小吏俯首貼耳的過失。他們拋開了大革命精神中最為自由、最為高尚、最可自豪的一切,卻守著不敬上帝的信念,自認為這才是忠於大革命的精神。
到了今天,人們不難明白,所謂反宗教,隻不過是這場大革命中的一個小事件,是大革命一個明顯卻又不恒久的暫時產物,它絕不是大革命的本身特性。
18世紀的哲學帶有一種深刻的反宗教性,這也是很多人將其視為大革命催發劑的一個主要原因。但是,如果我們對18世紀的哲學作一個深入的了解與觀察,就會發現,它其實包含了兩個截然不同的部分。
一部分是關於社會民事、政治法律以及所有革新的,比方說人人生而平等,應廢除種姓、階級、職業地位等一切特權,讓人民享有主權,社會權力至高無上,統一規章製度,等等。這些主張與信條既可以說是大革命爆發的原因,同時也是大革命所締結的果實,從其後續的影響來看,它也是大革命最恒久最實在的偉績。
另一部分就是關於教會的。18世紀的哲學家,他們抵抗教士、等級、教會、教義,他們希望能從根本上將教會摧毀殆盡。這樣的一種哲學,產生於大革命的背景之下,當大革命摧枯拉朽一般地清算舊製度時,它很容易會被掩蓋在大革命勝利的炫目光環之中。
我想強調的是,基督教之所以被仇恨,並不是因為它是一種宗教教義,而是因為它代表了一種政治製度;教士之所以被仇恨,並不是因為他們自命為來世事務的治理者,而是因為他們是現世的地主、官吏、征稅者;教會之所以被仇恨,並不是因為它不能在即將建立的新社會中占有一席之地,而是因為在那個正被摧毀的舊社會中,它霸占了最具特權、最有勢力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