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路易十六時期,法國政府實行的規章製度就已經有了近代的風格,它們同樣追求平等,這也使得這套規章製度很容易在新社會中確立,不幸的是,它也為專製製度提供了某種特殊的方便。
迷惘的法蘭西人民鑽進製度的廢墟中尋找著這套製度,因為這些製度中保留著從前那些讓人們屈服的習慣、思想和欲望,人們找到它們就迫不及待地將它們複蘇,向它們求助。
但是,當這套製度重新建立的時候,過去限製它的那些阻礙沒有一起複蘇。於是,一個比曆代封建君主更強大的政權從這個民族的深處被催生出來。
這個政權前所未有的龐大和完備,當然,它也有著前所未有的成功和專製。隻是當時的人們忙於眼前的事物,急於將自己托付,而完全忘了去思考過去和未來。他們完全沒有想到,從法蘭西第一帝國建立後,無論多少次他們像1789年這樣去推翻專製政府,都沒有得到從前的成功。即使統治者垮台了,政府被推翻了,但是最本質的東西依然存活著。
從大革命到今天,法國人民對自由的追求仍然不倦,但都是輕易就會消逝的,隻是反複地出現在人們的心中,像一個不可即的夢。而在這同一時期中,最先征服人心的是對平等的熱愛,這種熱愛始終存在人們的心中,與那些最珍貴的感情並駕齊驅。
隨著現實的變化,對自由的追求會有所不同,但是對平等的熱愛有著始終不變的執著,這種執著往往近乎盲目,這種執著也使得人們能夠專注於同一個目標,並樂於犧牲一切。
對那些隻對革命本身有興趣的人來說,法國大革命代表著一片黑暗,而為大革命提供指引的燈火則出現在大革命以前。但是,在我看來,如果對舊社會以及它的法律、流弊、苦難和偉大沒有清晰地審視,就絕對不能對舊製度衰亡以來的60 年裏法國人的所作所為有深刻的理解。
理解是一方麵,若要解決問題,還要深入到整個法蘭西民族的性格當中。每當我思考這個民族本身時,我都會發現,1789年的革命比曆史上的任何事件都要震撼人心。這次革命中充滿了對立,走極端,感情用事,不按牌理出牌等值得深究的因素。但是,它又總是出乎人們的預料,讓人很難用人類革命的一般水準來衡量它。
法蘭西民族的秉性經久不變,它的模樣經過兩三千年也依稀可辨,但是它的日常想法和心情好惡又是變幻莫測的,有時候連它自己也難以預料。獨處時,它深居簡出,因循守舊;走出來時,它又毫無畏懼,仿佛可以走到天涯海角;它桀驁不馴,卻又能夠默默忍受專橫和強暴;它倏爾反對逆來順受,倏爾俯首帖耳臣服於人;不反抗時,可以隨意被什麼牽著走,一旦開始反抗,又會一發不可收拾,反抗到底;它從未擁有完全的自由,也從未被人徹底的奴役,這是一個充滿各種矛盾和衝突的民族。
法蘭西民族最善於做的事就是戰爭,在它眼中,機遇、力量、成功和喧鬧,遠遠勝於真正的光榮,但是誰也不能否認,它是歐洲各民族中最光輝也最危險的民族,它天生就令人讚美也令人仇恨,讓人憐憫,也讓人畏懼,但絕不會令人無動於衷。也隻有這個民族才能造就一場迅猛而徹底的革命,並讓這場革命充滿反複、矛盾和衝突。
現在,在這場革命的門前,我停住了腳步,我已經不想走進去看看門後的景象。也許不久以後,我將走進那扇門的後麵,那時,我會放棄對革命原因的研究,我將考察革命本身,並大膽地評判這場革命所產生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