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二十來年中從未感受過的,被人需要的感覺。
他開始對她極好,他再也沒有與別的女子有過過度的纏綿糾葛,雖然他仍舊出入煙花場所,卻也隻是為了生意,他甚至看到那些嫵媚妖嬈的女子時會不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妻子,想象她在家中等待自己的模樣。
更是為了讓妻子好好養病,他放棄了在輝縣的一切,帶著妻子舉家搬遷,不顧老父執意的挽留,十分任性地踏上了別的地方的土地。
即便是後來他從關文口中得知了自己妻子和關文親弟曾經的那一段過往,他也釋然了。
他從前這般荒唐過,真要說嫌棄,也該是妻子嫌棄自己吧?更何況在他看來,妻子也不過是個為了愛付出全部的信任,卻被愛人背叛的可憐人罷了。
他更加疼惜他。
如果曾經父親也這般疼惜自己的生身母親,那該有多好?
沈四爺按住額頭,將那一封封書信疊了起來,壓得平平整整的,疊成了一摞。這是當初妻子還沒嫁給自己之前,她與關止承的來往書信。即便是沈四爺也不得不承認,關止承字寫得不錯,字裏行間的甜言蜜語更是讓人讀後覺得臉紅心跳。妻子當年也不過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如何能抵抗得了男人這樣的追求攻勢?
隻是正因為通篇都便是甜言蜜語哄的好話,反倒顯得極不真實。
沈四爺將一摞信收到了小盒子裏,又仔細看了看那盒子中的小娃娃,思量良久方衝著外邊的人喚道:“取個火盆進來。”
仆人很快將火盆抬了進來,沈四爺踱步到了火盆麵前,將盒子中的信一封一封地投擲了進去,瞧著一頁頁的紙化作灰燼,他臉上卻並沒有太多的表情。
萱兒早就已經不記得從前的過往了,這些記憶,該封存的便封存吧。
信燒完了,沈四爺又看向那個小娃娃。
他並不知道關止承是生是死,但前年關家老爺子的喪禮,也未見關止承現身,而關家闔家上下從不談關止承一句,想必關止承也是凶多吉少了。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如今他要錢有錢,要權有權,即便是關止承出現在自己麵前了,難道自己還怕他會將妻子從自己手中搶走嗎?
那個小娃娃,想必便是自己妻子確定了是關止承害死了她爹後紮的吧。
仔細想想,妻子嫁給自己最初也是極為溫順懂事的,是到後來才開始喜怒無常,性情變得極為怪異。想必是從那時候,她確定了她的殺父仇人。
為了她的感情,而害了自己的生身父親。她心中的苦與悔恨,該是比誰都多。
火盆中的火漸漸熄滅了下去,盆中隻留下一堆灰燼。沈四爺揚聲道:“把火盆端下去。”
屋子裏收拾妥當後,沈四爺喚來管家道:“你明日下去安排一下,我和太太後日出發往鳳凰城去散心。家中一切瑣事,你留下來全權處置。”
管家有些意外,卻還是恭敬答道:“是。”
這晚沈四爺做了個夢。夢裏他見到了那個素未謀麵的男人,看不清相貌,但他很明白地知道,那便是他。
那男人站在與他相隔十步遠的地方,中間彌漫著一層白霧,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與他靠近。
“關止承!”他叫了他一聲,他卻沒有任何反應。
良久,白霧開始消散,他卻仍舊沒有瞧見關止承的臉,這才發現他是背對著自己的。
從他胸腔中發出陣陣嗚咽的聲音。
第二日沈四爺醒來發了會兒呆,先告知了妻子他們將要出遊這個消息,讓她很是高興了一番,安撫了她一陣,他方才讓人去請解夢道人來,想讓解夢道人與他詳細說說他所做的夢的含義。
解夢道人思量許久,端詳了他的額頭和鼻頭,再看了看他的眼睛,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做夢前晚,是否做了些有異於平常的行為或舉動?”
沈四爺點頭:“燒了些東西,與夢到的那人有關。”
“你與那人可熟識?”
沈四爺搖頭。
解夢道人撫了撫髯須,點頭道:“從你做夢的情況來看,你與他雖不熟識,但一定淵源頗深,或許你們都與某一個人有很密切的關係,所以夢境才會將你們聯係到一起。我且問你,你隻說你最後看到他麵對你,聽到他胸腔中發出嗚咽聲,那你可記得之後諸事?你如何醒來,你可還有記憶?”
沈四爺努力回想了下,搖頭說:“我不記得了,我早上醒來便隻記得這個夢,這個夢也隻做到我聽到他胸腔發出嗚咽聲為止。”
解夢道人低歎一聲:“他不肯麵對你,說明在你心中,他於你有愧。他發出嗚咽聲,說明你認定他該有痛悔之心。”
沈四爺呼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道:“道人所說,確實有幾分道理。”
“這便都是最淺顯的了。”解夢道人謙虛一笑,複又問道:“此人是死是活?”
沈四爺一怔,皺了皺眉道:“我也不知,我猜測他是已故之人,因為一直沒有得到他任何消息。但也正因為沒得到他任何消息,便是不可斷言他便是個死人。”
解夢道人掐指默算了片刻方道:“按照沈四爺所說,他音訊全無,你又做了此等夢,想來……他該是個已死之人了。”
沈四爺微微吃驚:“道人何以斷言?”
解夢道人撚須笑道:“你印堂並無發黑跡象,鼻頭隱有細汗,卻無傷大雅,麵色紅潤,行坐如常,想來此等夢境對你而言並沒有任何影響。你既然覺得他對你有愧,覺得他該有痛悔之心,這說明你與他之間有某種仇恨,而在夢中,你既然都與他無法接觸,他也無法對你做出任何攻擊性的行為,這說明他是傷不了你的。夢表現出某種預兆,他在嗚咽,說明他的境況很不好。而你又說,他音訊全無,十有八九,他是已經死了。”
沈四爺低低出了口氣:“或許吧……其實他活著或者死了,對我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解夢道人笑問:“那沈四爺為何又請我來給你解夢?”
“隻是為了求一個安心罷了。”
沈四爺望向窗扉之外,淡淡地說道:“有些人即便是死了,卻仍舊處在別人記憶當中,拔不開去。道人既然說他死了,那我便認定,他是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