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活了千年的女巫,對誰說了,誰都會以為我是瘋子。

我是一隻不死鳥。無數人曾經追求長生不老,他們煉丹,他們找仙草,可是他們怎麼知道不死人的苦惱?一千多年來,我忍受的孤獨不是常人所能忍受,我經曆的生離死別,每一次都那麼銷魂蝕骨。

我是個有起點沒終點,有過去沒未來的女巫。一千多年以來,我死過無數次,每一次都活過來。我曾經被人用劍刺死,數天後我的傷口自動愈合,發現周圍的人,其中包括我的初戀,我的愛人卻永遠地長眠,再無可能醒轉;我曾經服毒,一個月後當盜墓者打開我的棺蓋,我坐起來咳出毒血,把盜墓人當場嚇死。

千古艱難唯一死,這句詩是可以這樣解釋的,誰能相信?

千年之前的那個暴雨之夜,母親將我一把推落山坡的草叢,拚盡最後的力氣對我喊:“活下去,不管怎樣要活下去。”

她不知道,她的那句美好的希望,拳拳的愛女之心,如今在我看來已成笑話。我活了下去,永遠地活下去,活得膩煩了卻想死都死不了。

遇到自安之前,我正處在人生的又一次黑暗之中。那種心靈的空洞越來越大,終於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我日日都盼望奇跡能出現,我的生命能夠終結。

那一日我神情恍惚地穿越馬路,耳邊響起刺耳的刹車聲以及司機憤怒的嗬斥:“你長沒長眼啊?紅燈沒看見啊?你趕著去投胎嗎?”

我茫然地看著司機大哥,微微地一笑。天地良心,我雖然想死,可是從來沒想到以這種方式去死——因為我知道,隻要我的屍體沒有粉身碎骨,車禍是不會讓我的死成為現實的。對我來說,投胎是一種多麼奢侈的事。我的親人,我的愛人,一次次地離我而去,我們一次次地在人海中失散,不能重逢。

過奈何橋需喝孟婆湯,我掌心有無痣他們已經不記得。

我隻是個在人世間孤獨行走的千年女巫。

那司機恨恨地一聲:“算我出門沒燒香,遇到個神經病!”

隻要我的屍體沒有粉身碎骨,車禍不會讓我的死成為現實——我心中靈光一現,抬頭看天。

陽光炫目,我以手遮眼。鋼筋水泥的叢林,摩天大樓如雨後春筍,紛紛拔地而起。

如果我從那樣的高樓墜落,應該是粉身碎骨了吧?憑著老天爺再怎麼不想讓我死,也會回天無力吧。

我被自己的這個念頭激動著,找到身邊最高的那座樓,想方設法地找到通向天台的門。

我終於站在摩天大樓的頂層向下看,車輛行人全如螻蟻。

俯視蒼生。

正當我打量著欄杆,想尋找一個優雅的方式翻過去的時候,一雙強有力的胳膊把我緊緊箍住往後拖。我聽到耳邊有男人說:“幹什麼呢?有什麼事想不開要走這條路?”

我拚力掙脫,我們齊齊倒地,我滾落在一個寬厚的懷裏。

他慘叫一聲,但是死死地箍住我不放。扭打間我看見他的一張麵孔,頓時石化。

一張男孩的臉,稚嫩,純淨,樸實,真誠,似曾相識。

這張麵孔,我曾經在人海裏尋尋覓覓有多久,隻是不見蹤影,今天居然出現在眼前。

淚水在一瞬間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不再掙紮,他的胳膊也就放鬆。他長得長手長腳,蟑螂一樣掙紮著坐起來,好心地哄著我:“咱有啥委屈也不能走這條道,你說是不是,美女?”

是個嘴甜的弟弟。

“你認識我嗎?”我試探著問。

他疑惑地看著我,似乎不知所雲。

我失望:“你為什麼救我?”

他表情更加迷茫——那意思是,見死不救還算人嗎?

“你叫什麼名字?”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李自安。”他總算能夠回答我的問題了。

李自安,哈哈,他居然姓李,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嗎?

他瞪著我:“這名字有什麼問題嗎?你的表情好奇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

我伸出手:“孫修宜。”

一個活了千年的女巫尋死的瞬間,和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的午間鍛煉,居然造就這麼一段因緣。那一刻我打消了找死的念頭,似乎這張臉孔又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在我想探究他的時候,他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接近我,以償我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