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遲疑:“他可知關於阿草的那些傳聞?”
媒人再次巴掌拍得山響:“啊喲,那都是那些夷人的胡言亂語,如何信得?許二哥為人豪爽義氣,四方相鄰都知道的,大嫂你打聽打聽便知。他一向不信這些的。”
母親拿出飯菜款待兩位媒人:“奴家是婦道人家,識人不多,出行不便,這事事關重大,待奴家跟娘家哥哥商量商量,從長計議。”
媒人第三次巴掌拍得山響:“啊喲喲,大嫂你莫要遲疑。這許二哥一表人才,打著燈籠都找不到,跟你在集上相遇,也是天大的緣分,哪裏配不上你?你錯過這村就沒有這店了!大嫂,俗話說得好,初嫁從親,再嫁從身,你可自家做主,何須去問娘家人?”
母親再三致謝:“多謝媒人成全。隻是這事至關重大,還須跟哥哥有個商量才行。”
“好吧好吧,我們先去,等大嫂的好消息。”兩個媒人吃飽喝足,摸著油汪汪的嘴告辭。
沒有幾天舅舅從外村趕來,對母親極力勸嫁:“你帶著孩子這些年過得也辛苦,家中沒有男人,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你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麵,惹多少是非,聽多少閑話?這個許盛業,家裏有幾畝田和幾間房子,跟妹夫一樣上山采藥,家中無人打理。你嫁過去,不用伺候公婆,自己當家作主,過幾年再生育兒女,一家人和和美美,就算阿草也得姐妹兄弟相伴,錦上添花的事,如何不好?”
母親默然一會兒,問道:“既然他上無父母,為何不能過來入贅?”
舅舅勸道:“你在這村子還沒住厭?這些鄉鄰對你不友善,阿草連個一起玩的朋友都沒有,再住何益?搬到他們村子,沒有人認識你和阿草,那些無稽之談也無人談起,一切從新開始有何不可?”
母親想了半天,才點頭道:“既然哥哥說這人可嫁,那麼我嫁便是。隻是阿草不改他的姓——阿草爹隻得這一個血脈——”
舅舅道:“這有何難?又不是兒子傳香火的,我想他也不會勉強你們母女。”
我五歲的時候,我的母親將家中的房屋土地低價賣給父親的族人,帶著我嫁到鎮子的另一頭山村許盛業家。
雖然父親的族人在父親死後對母親的困境熟視無睹,袖手旁觀,此時母親要帶產改嫁,便橫加阻撓。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女孩,如果不是因為傳說中我是不祥之人,他們一定會出麵阻撓我的離去,要哪個族親出麵收養我。
因為我是不祥之人,所以他們極力勸阻母親改嫁,一心想讓母親在宗族中收養一個男孩作為產業繼承人,留在家族裏。
他們說:“你這一去,房子土地都賣了,萬一遇人不淑,連個退路都沒有。你收個兒子,將來阿草出嫁,還有兒子替你養老送終。”
還有一個族親說:“聽說那許盛業喝酒賭博,不是善類,大嫂當心上當受騙。”
這個時候他們自然不會說好話,母親心內微微冷笑。但是關於“退路”這句話,倒給了她一個提醒。
最後她跟族人達成協議,將家產以低於市價兩成賣給族人,換取族人的不再阻撓。所賣的銀兩,一半存於舅舅家,一半作為嫁妝帶到新家。
她有一身的種藥技藝,這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嫁妝”,她自信能撐起新家的一片天。
她也憧憬著我們母女得此男人的庇護,能安靜地過著正常人的日子,不再為四方相鄰冷眼對待。
許盛業那日的娶親非常隆重,大紅的花轎,全套的吹鼓手,他騎著大馬戴著紅花,在良辰吉日上門迎親。
按照本地規矩,我先去舅舅家住幾日,等到新娘三日回門,再跟著母親到新家度日。
那日母親鄭重拜別父親的靈位,親自將靈位送入何家祠堂,再拜別何家的列祖列宗,在媒婆的攙扶下,跨過熊熊燃燒的炭火盆邁出了何氏祠堂的大門。
何氏族長對著許盛業一番訓誡,叮囑他好好對待新婦,夫妻相親相愛,看著他興高采烈地娶走新娘。
族長一聲歎息:“總算送走了這個孽障。可惜了何青和何青家的一對恩愛小夫妻,如果不是這個孽障,怎麼能便宜了這個姓許的小子?”
族長口中的“孽障”自然是我。因為我的出生,才導致了父親的非命,所有的人都這麼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