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瀟瀟地下著冰冷的雨,我縮在門口,透過門縫向外張望,為這個給我帶來安全帶來溫暖的爹爹擔憂。

母親給我燒了洗腳水,說:“阿草,洗洗睡吧,我給你爹等門就行了。”

我已經困得睜不開眼,腳泡在熱水裏,頭卻一點一點地東倒西歪,嘴裏兀自在喃喃地說:“我等爹爹。”

娘給我擦幹腳,將我抱進我的睡房,放在床鋪上,蓋上被子,唱著拍著,我失去了意識。

把我驚醒的,是一陣陣酒杯盤子落地破碎的聲音。我費勁地睜開眼,在黑暗中側耳細聽,身體卻往被子裏縮進去。

“你說話啊?你怎麼不說話?啊?”這是我那和藹可親長滿絡腮胡子的爹爹嗎?他為什麼咆哮?“多少人跟我說別娶你啊,你是個掃把星,還帶著個小掃把星!我不信邪,我掏心掏肝地對你,可你呢?你還給我留一手!說吧,你留一手打算幹什麼?打算跟哪個野漢子跑?”

從說話的聲音裏,都能聞出外麵酒氣熏天。

媽媽似乎被嚇傻了,結結巴巴地說:“她爹,你說啥子呢?”

許盛業嗬嗬地冷笑著:“別叫我‘她爹’!我沒這福氣當這個爹!你長得也不醜,還有幾分姿色,這些年就沒人看中你?你耐得住那冷被窩?!”

娘的聲音近乎哀求:“老二,你醉了,我扶你去睡覺!”

“你離我遠點!”一聲暴烈的桌子響,似乎是那肥大粗壯的手掌拍在飯桌上的聲音,許盛業幾乎是老虎怒吼的聲音,“你留那一半銀子打算去貼補哪個野漢子呢?你說!你說!!你說啊!!!”

我嚇得渾身哆嗦,把頭埋進被子裏。

我聽到媽媽尖利地哀嚎一聲。我從被窩裏坐起,黑暗中不知如何是好。

“哼!你別裝死!你以為裝死我就怕你?你這一套,給野漢子看還差不多!”許盛業的聲音漸行漸遠,漸漸地演變成呼嚕聲,從對麵的臥室裏傳出來。

我跳出被窩,來不及穿鞋,光著腳衝出房門,看見母親倒在堂屋地上,微弱的油燈下,頭磕在桌角,青了一片,嘴角流出鮮血。

我跑過去跪在她身邊,輕聲呼喚:“娘,娘,你怎麼了?”

母親抬眼看見我,把我抱在懷裏,流下淚來:“阿草,阿草,你醒了,嚇著了吧?”

我重複著問:“娘,爹爹這是怎麼了?”

母親擦幹眼淚,撐著想站起來,但是失敗了。她一個趔趄坐在地上。

“娘,你沒事吧?”我站起來,使勁地把她往上拖。我希望她沒事。如果她有事,我該怎麼辦?

她是我的母親,我們相依為命。我跟許盛業並無血緣,我們的父女情緣還不到一個月,我不會傻到認為如果母親有什麼事,他會繼續當我是女兒。

母親撐著地說:“阿草,娘沒事。你別拉,讓娘歇一會兒。”她看見我沒穿鞋的腳,驚叫一聲,“阿草,你怎麼光著腳?快上床去躺著,別著涼。”

可是我怎麼能夠撇下母親上床躺著呢?我迅速地跑回我的臥室,穿上鞋子再跑出來,為母親揉著發青的額角。

母親長歎一聲,說:“阿草,去給娘倒碗水。”

母親喝了水,似乎有了力量。她緩慢地扶著牆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打掃一地的狼藉,清洗地麵,然後帶著我走進我的臥室,脫了衣服跟我一起睡下。

第二天,天還蒙蒙亮,她很平靜地掙紮著起來煮早飯。她破例沒有叫許盛業起床吃飯。吃完早飯,她把我的衣服都打了包。

母親的臉色顯示著剛毅決絕的神色。這種神色,在我的童年時代並不陌生。每當我們母女被人指點,被人欺辱的時候,她臉上就會現出這種神色。

每一次這種神色出現之後,她都會拚命地勞作,我們的飯桌會更加豐盛,衣服會更加鮮亮。

天愈來愈亮,雨有漸停的樣子。許盛業在夢中要水。我膽怯地看看母親,她衝我搖搖頭,指指我的臥室。

我走進我的臥室,在床邊安靜地坐下。

我聽見母親倒了水,端進去,似乎是放在床頭。接著她走出來,坐在堂屋裏。

我聽見許盛業起床的聲音,接著他也走進堂屋大口吃著母親做的早飯。

母親進了她的臥室,似乎傳出櫃門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