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匆匆,冰雪消融,轉眼之間便是春耕時節。而正是這樣的繁忙季節,許盛業卻整天不見蹤影,母親無奈隻能一個人忙裏忙外。我們以前住在山窪裏,種的是旱地,而且大部分的旱地都被母親改種了草藥,是以沒有那麼操勞。而許家村地勢平坦,有上好的水田,母親不會操作,隻得硬著頭皮請教左鄰右舍以及許家大伯和大娘。
每每夜晚累得倒頭就睡。我從來十分乖巧,母親煮飯,我便坐在灶下燒火,能分擔一分是一分。
許家大娘田氏一次蒸了餅送上門,見母親累成一灘爛泥一樣癱在床鋪上,我跪在旁邊給她捶腰,忍不住脫口大罵:“這個許老二癡長這麼大的個子,卻教娘子種田養家!真是狗改不了吃SHI!”
母親掙紮著想要爬起來,被田氏快走兩步按住說:“躺著吧躺著吧。以前沒做過水田吧?別逞能,歇著點吧。”
母親苦笑。許盛業不見人影,她再歇著,來年一家人吃什麼?她嘴裏不住地感謝:“多謝嫂嫂關照。”
田氏道:“等許老二回來,我讓你哥教訓他。”
田氏一走,母親便陷入睡夢。我也困倦不堪,回自己房裏睡覺。也不知道許盛業什麼時候回來,隻是半睡半醒之間,聽到母親那邊臥房裏有爭吵聲。我極力想睜開雙眼去看看母親有無挨打,無奈卻力不從心,又悠悠睡去。
第二日醒來,隻見早飯擺在飯桌之上,母親和許盛業俱不見蹤影,院子裏犁田的工具少了些許,便知道兩個人一起下田去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日許盛業從外麵回家,剛好跟回家路上的田氏迎麵相遇,便被田氏不由好歹地拖到自己家裏,教許家大伯將之罵了個狗血噴頭,說他累死一個,難道還想再累死一個不成?許盛業以為母親對大伯大娘告了他的黑狀,回家後不由分說地大發脾氣,跟從睡夢中驚醒給他開門的母親大吵了一頓。
他的行徑,何須母親告狀?左鄰右舍難道沒有眼睛,不會看在眼裏?
吵歸吵,有人鉗製著,許盛業也不得不有所收斂,第二日便扛著家什跟母親下田去了。
我也有了朋友。隔壁張大娘的女兒大我一歲。張大娘家是村裏少有的外姓之一。她一共生了四個孩子,老大是個女兒,如果能活到現在也有十五六歲了,可惜四歲的時候被一場傷寒奪去了性命。老二和老三都是兒子,一個十歲,一個八歲,哥兒倆年齡相仿,一天到晚打得天昏地暗,不理睬最小的妹妹。最小的是個女兒,比我大一歲。這個女兒的出生讓張大娘想起來了早夭的長女,於是對之格外地疼愛,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都背著哥兒倆偷偷塞給這個老丫頭。
可是她的名字比較古怪,叫阿醜。我問母親:“娘,阿醜一點兒也不醜,為什麼要叫阿醜?”
母親笑眯眯地問我:“那你為什麼叫阿草?”
我瞪著眼睛疑問地望著母親。
母親笑著解釋:“怕你難養活,希望你像山上的野草,給點雨就能長。”
嗬,原來如此。張大娘的大女兒據說請先生起了個很好聽的名字,結果沒活過五歲,怕這個女兒也長不大,所以起個賤名。
天妒紅顏,沒有什麼比說女子醜更能讓王母娘娘平息怒氣的名字了。
我趴著門縫往外張望的時候,阿醜抓著幾根竹簽串著的炸年糕片隔著門呼喊:“阿草,你出來玩,我給你好東西吃。”
阿醜總是這樣。她娘偷塞給她的好東西,她拿出來一半分給我吃。
母親連日辛勞,飯食上總是得過且過,炸年糕片這種好東西已經有日沒吃了,我受不住誘惑,走出家門跟阿醜玩在一處。
我們攜手往後山坡的許家祠堂走去。
許家祠堂是許氏族人祭拜祖先的所在。主殿終日鎖著,但是側殿除去年節常年都開著,將許氏族中的子侄集中在一處讀書,學生家中過得去的,每年繳納糧食一石為學資,家境貧寒的,學費由族長許景天資助。凡入學的學生,每日供應一頓點心作為中餐,也由族長承擔。
許景天的辦學一舉,不用說得到族人的一致稱讚,甚至得到州裏的褒獎,稱其為“造福鄉裏,義薄雲天”。
我跟阿醜一邊吃著炸年糕一邊閑逛,逛進許氏祠堂,站在門外聽先生教字講書。
那天天氣很好,無風,太陽暖暖地曬著。大約為了取暖通風,有陽光的這麵窗都開著,從裏麵傳出一陣陣好聽的讀書聲:“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我跟阿醜拚命踮著腳往窗子裏張望,無奈窗高人矮,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