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醜說:“後窗在山坡上,我們站在坡上能看見裏麵。”
於是我們出了院門,繞到後窗,剛好教室的前頭的窗開著,我跟阿醜站在山坡上,把黑板上的字看了個清清楚楚。
阿醜悄悄說:“我大哥沒念過書,我二哥想來念,我娘正托人去跟許家族長說呢。”
“那你呢?”我問。
阿醜抿著嘴笑:“你看那裏麵哪有女學生?我娘說,這村裏隻有許家族長家的姐姐們認字。”
我踮著腳往教室裏張望。阿醜問我:“你找什麼?”
我說:“看看許族長家的姐姐。”
阿醜笑:“人家在家裏跟著許夫人學呢。”
我們聽了一會兒課,阿醜覺得無聊,於是拉著我往田裏跑。遠遠的,我看見母親和許盛業,張大娘跟張大伯一起在我家的田裏插秧。後來我聽說,他們達成了互助協議,明天到張家的田裏幫忙,這樣互幫互助,大家都快一些。
然後我們又回到家門口,跟鄰居的女孩子們一起玩。許家族人中的一個女孩,名叫阿杏,年紀雖然隻比我大兩歲,但是卻跟許盛業是同輩,按理我該叫她姑姑。
她看見阿醜跟我說說笑笑,不知道怎麼不高興,指著我說:“桃花眼!你們看她的眼,我娘說她的眼是桃花眼,她是妖孽,會害人,會害男人。”
我愣在那裏。我剛過四歲才五歲的年紀,怎麼能害人,怎麼能害男人?
阿醜擋在我身前說:“你別瞎說!阿草最好了,她不會害人!”
阿杏依然用她那尚且細嫩的手指指著我說:“你看你看她的眼,水汪汪地閃藍光,眼角往上吊,我娘說那是桃花眼!桃花眼就是害人!”
阿醜轉身看看我的眼,又轉回去說:“你騙人!阿草的眼跟我們一樣,也是黑的!”
阿杏跺腳:“你看你看,你仔細看,她的眼是藍色的,好像要流淚的樣子。我娘說那就是桃花眼。而且她不是我們許家的人,她是拖油瓶!”
其他的女孩中有一個稍大的驚叫一聲:“她的眼睛是發藍光啊!”
阿杏拍著手說:“桃花眼,拖油瓶。桃花眼,拖油瓶!害男人,掃把星!”
我委屈地說:“我不是桃花眼,我不是掃把星!”
阿醜護在我身前:“你們欺負人!”
那幾個女孩不理會我們的不滿,接著唱:“桃花眼,拖油瓶!害男人,掃把星!”
我拿起手中正在玩的泥彈子,朝那幾個拍著手唱的女孩打過去。她們沒有料到我居然敢動手,吃了一驚,也俯身抓泥巴團成泥丸回擊。
阿醜拉著我跑回我家,關上大門。幾個女孩抓著泥巴砰砰地往門上扔,唱得更起勁:“桃花眼,拖油瓶!害男人,掃把星!桃花眼,拖油瓶!害男人,掃把星!”
張家的大哥阿牛剛好放牛回來,看見一群女孩圍著我家的遠門扔泥巴,生氣地怒吼一聲:“你們幹什麼?找打嗎?”
我跟阿醜在家裏正是又急又怕的時候,聽到門外阿牛哥的聲音,懸著的心終於放下。阿醜忍不住出聲求救:“大哥,她們欺負阿草,你打她們!”
阿牛揮舞著牛鞭朝空中打了個響鞭,朝那些女孩子喝道:“還不快走?真找打啊?”
那群欺軟怕硬的烏合之眾一哄而散。
傍晚母親回來,聽我們斷斷續續地講了事情的經過,做好晚飯後,沉默無語地打來一桶水,用抹布將大門擦洗幹淨。許盛業坐在堂屋裏喝酒,許久沒有放聲。沒多久他悶悶地說:“阿草以後別跟那幫兔崽子們玩,隻跟阿醜在家裏玩吧。”
母親把水潑在院子裏,沒應聲。
當晚的睡夢中我又被對麵母親房內的爭吵聲驚醒。但是白天玩得太瘋,我實在睜不開眼皮,他們似乎有所警覺,又壓低聲音,於是我沉沉地睡過去。
春耕很快過去,許盛業開始跟一些人結伴上山采藥。他們采來的藥材,大部分賣給許景天家的藥行,由許家運到外麵大埠批發。有一日他喜滋滋地回來說,過幾日許景天夫人要請娘帶著我去家裏做客。
母親愣住了。除了新婚以後以及年節的拜訪,我們一向跟許家大宅走得並不熱絡。母親因為是再嫁的身份,又帶著我這個異姓女兒,而這個女兒還帶著一些汙七八糟的傳說,所以她很自覺地回避。
許盛業解釋,原來許景天要帶著長子許盛康去外麵走一趟,巡視自家在外的產業之外,打算在巴州買房開一家藥鋪,作為許家向外批發藥材的固定地點。他打算除長子之外,還帶許盛業去,一來許盛業懂藥;二來許盛業長得人高馬大,又是一臉絡腮胡子,也練過一些拳腳,既是子侄又可充保鏢,一舉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