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我長大成人,在富麗的長安城見識了各種各樣名貴的皮毛,狐皮貂皮,白狐火狐,旱貂水貂。每一次在那些貴婦們撫摸那滑不留手的名貴皮毛的時候,我都躲得遠遠的,為那些可憐而無辜的動物黯然神傷。

這些貴人們,吃著香噴噴的肉,穿著華麗的絲綢,揣著熱乎乎的手爐,衣食豈止是無憂,簡直是奢侈無度。他們一身又一身地華麗衣服,一年也穿不了幾次,而那些可憐的動物僅有一身的毛皮,他們卻要奪其命而滿足自己貪婪的虛榮。

這世界哪有公平?誰又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螻蟻小民的命運,不過如山裏的動物,整日被獵人驅使,惶惶不可終日。

母親長歎一聲,說出我這一生永遠都不能忘記的話:“阿草,做人不能無用,無用之人無法存活;做人也不能太有用,太有用會招來殺身之禍。”

我茫然地望著母親,母親微微一笑,摸著我的頭說:“你太小,還不懂。”

我跟母親離開白狐又往山裏走了很久。我們采了很多草藥,又遇見了幾株藍紫色的花朵。母親小心翼翼地連根帶泥地挖了下來,放進背簍。

回到家已是傍晚,張大娘也從田間歸來,看見我們說:“阿草娘,你又帶阿草進山啊?她這麼小可吃得消走這麼多路?再說,萬一遇到什麼狼啊蛇啊,可不是鬧著玩的。”

母親想起我看見白狐驚叫的那一刻。當時她以為我被蛇咬,一顆心幾乎嚇得停跳。雖然是虛驚一場,到底後怕。

張大娘看見母親遲疑的臉色,就說:“我家又買一頭牛,我讓阿牛帶著阿醜一起到後山腳下去放,不如讓阿草跟著去,強如小小年紀跟你走那許多山路,她累,你也累。”

自那天後我就和阿醜一起,跟阿牛哥放牛。阿牛哥對我跟阿醜很好。他教我們一人一頭,騎在牛背上,他趕著牛走在後麵,慢悠悠地踱到山腳下。然後我們下來采花挖野菜回家喂雞,他拿著鐮刀斧頭砍柴割草。

放牛的山坡就在許家祠堂附近,我們經常站在窗外聽先生講課,居然也能認得幾個字,背幾句書。

母親沒了我的牽累,在山裏走得更遠更高,采的藥更珍貴更多,賣的錢也更多。田裏的活,因有許夫人發話,許家的管家隔三差五派了長工來幫忙,倒也過得去。母親做人很識數,每次許家大宅派了長工過來,她總是留在家裏,在田裏幫忙之外,還在家裏煮好飯炒幾個菜,開一壇酒,好吃好喝好招待,熱情有加。

母親還把那日在山裏采的幾株藍紫色的花種在院子裏。那花因有母親精心照料,開得越發美麗,漸漸打苞,結了籽,母親小心翼翼地把籽種下一部分,再收起一部分。

母親見我跟張家兄妹相親相愛相處融洽,愈加放心。一日我跟阿醜站在許家祠堂外聽完課,那些小學生們在練字,阿牛哥說:“老在這山坡上,怪悶的,我帶你們去河邊捉魚吧!”。

我跟阿醜拍著手笑:“好啊好啊,我們去捉魚!”

坐在牛背上,我們來到河邊。雖然天氣還是有點冷,我們穿了薄棉衣,但是前幾日暴暖了些日子,河水漲了很多,原來淺灘積了水,一些坑坑窪窪的地方遊了很多小魚。阿牛哥采了些嫩柳枝編了漏勺,教我們用漏勺撈小魚。

阿醜玩得不亦樂乎,而我拿著柳枝,試著在沙地上寫出幾個簡單的字。

阿牛笑道:“阿醜貪玩,阿草喜歡讀書寫字呢。可惜你是個女孩,要不也能進學堂去讀書。”

“哼!她就算是個小子,也不可能進許家學堂讀書!她又不姓許,不是許家人!”一個尖刻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是阿杏帶著一群大大小小的女孩子過來,對我冷嘲熱諷。

阿醜放下小魚,走過來護在我身前說:“你們又來欺負人!”

阿牛也說:“怎麼不行?許二叔現在跟著許爺爺做事,跟許爺爺說一聲就行!”

阿杏冷笑道:“你們家不也找人跟大伯伯說情嗎?你怎麼沒進學堂念書?”

阿牛哥紅著臉低下頭,小聲說:“我不是許家人。”

阿杏指著我冷笑:“她也不是許家人!她姓何!”

阿牛結結巴巴地說:“許,許二叔是她爹爹!”

阿杏朝地上啐了一口:“啊呸!她叫二哥是爹二哥就是她爹啦?不要臉,拖油瓶!”

阿牛舉起手:“你敢再罵人!”

阿杏把頭伸過來叫:“你想打人?你膽子好大!你以為我會怕你?我哥說了,你們張家是外姓人,當初討飯討到我們許家村,是我們家祖爺爺收留了你們,賞給你們一口飯吃,你還想反天啊?我敢打我,看我哥不找人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