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牛哥的手舉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阿杏衝過來用頭頂他肚子:“你打,你打,我看你敢打!”
幾個女孩在背後起哄:“桃花眼,拖油瓶!害男人,掃把星!我們就罵了,看你敢打!看你敢打!”
阿醜氣憤不過,彎身抓起一團濕泥,朝那堆人扔過去。
幾個女孩一哄而上,圍住我和阿醜扭打。
阿牛過來拉扯,被阿杏抱住。他情急之下,把阿杏推出老遠。阿杏爬起來撒潑般地衝過來,叫喊著:“外姓人欺負我們了,大家一起上!”
阿牛雖然是年長的男孩,但是因為麵對一群女孩,也懾於自己是外姓人的身份,不敢用力,頓時被幾個女孩圍住猛打。
阿醜拉住我想往村裏跑,被另外幾個女孩堵住,隻能往河灘下遊一步步退去。
兩隻牛被拴在樹幹上,哞哞地叫著卻無可奈何。
退無可退,眼看阿醜要被石頭絆倒,我伸手拉她一把,把她拉到邊上,卻不知道誰在混亂中推了我一下,我掉進河裏。
如果是阿牛哥掉進去,他一下子就能站起來,斷不會淹死。可是我人小力小,那是一個河邊的大水坑,我又穿著棉衣,立刻沒入水中。剛剛從雪山融化的春水,讓我感到刺骨的冰冷,全身縮成一團,隨著水流向下遊漂去。
阿醜被推倒在地,等她爬起來看見我順著河水越漂越遠,放聲大哭:“阿草!阿草掉進水裏了!”
我隻聽到了阿醜最後的哭聲,所有的水都灌進我的耳朵鼻子,我失去了知覺。
據說所有的人看見這一情景都驚呆了。阿牛放聲一吼,掙脫了一群小丫頭,順著河岸狂奔嘶喊:“阿草!阿草!”
幾個女孩自知闖了禍,一下子做鳥獸散。
阿牛和阿醜哭喊著回家,眼紅耳赤,披頭散發。張大伯和張大娘氣結於胸,揮手給了長子一個耳光,連話都來不及說,一個沿著河岸去追人,一個跑到許家大宅去求救於許夫人。
許夫人立刻派了家人順著河岸去找人。母親從山上歸來,看見整個村子的男人幾乎都出動了,幾個女人湊在一起議論紛紛,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同情。
等她知道了事實真相,又累又餓精疲力盡的她,當即昏倒在回家的路上。
當晚,村裏所有的男子都點著火把順著河灘兩岸翻找,一無所獲。我憑空消失在激流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母親從昏迷中悠悠醒來,張大娘帶著阿牛哥跪在她的床前,哭著說:“妹子,我跟阿牛,憑你打憑你罵。都是我不好,我沒交待他別帶著妹妹們去河灘,正是漲春水的時候——”
母親的眼睛直愣愣地望著前方,目光沒有焦點。
阿牛哭著磕頭:“二嬸,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吧,罵我吧,是我沒帶好妹妹。”
“阿草,她死了嗎?”母親忽然問。
張大娘哽咽道:“還沒找到。他們都說沒指望了,這麼冷的天,這麼急的水——”
“不!”母親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不!阿草不會死的,阿草不會死的!當初給她起了這個名字,就是想讓她象山上的草,風吹不倒,雨淹不死,太陽曬不幹,怎麼都能活,怎麼都能活!她爹不在了,她一定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嗚嗚咽咽哭出聲來。在場的人無不落淚。
許夫人被族人中的女眷簇擁著進來,坐在床前柔聲地安慰:“老二媳婦,大家還在繼續找。你別太傷心了,也要保重自己。阿草吉人天相,自有神佛保佑,沒事的,沒事的。”
母親抬起淚眼看看眾人充滿同情的目光,搖搖頭,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滴落。
當晚許家村裏各房的女人們無不在議論這件事。就算那幾個平日對我最最尖酸刻薄的婦人,也這樣說:“妖孽啊,可能天來收了吧。不過,也可憐見兒的,才見了幾年天日啊!”
“不知道許二家的挺不挺得過去。據說當年有人讓她把孩子扔了,她寧可不嫁,也要帶著孩子過。”
“可憐啊。孩子可憐,可是一了百了。這做娘的,今後的日子怎麼過啊。”再刻毒的婦人,隻要是個母親,自然能體會到做母親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