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別勝新婚。

從遠方歸來的許盛業對母親表現出超常的熱情、體貼和溫柔。他顯然是手頭寬裕了很多,給我和母親買了不少禮物,一匹絲綢的料子,一隻珠花和幾枚銀釵,那是給母親的,給我的是幾條紮頭發用的絲繩。

開行李的時候,許盛業樂嗬嗬地坐在桌邊,看著我和母親圍繞著包袱發出驚歎,開心地嗬嗬直笑。

他還拿出一些糖和糕點塞給聞風而來的阿醜和阿牛兄妹三個,笑眯眯地說:“吃吧吃吧,專門買給你們的。還有那些點心,拿回去給你爹你娘嚐嚐。”

母親殺了一隻雞燉湯,雞湯裏煨進了蘑菇枸杞。她開了酒,炒菜,燒了魚,我們三個人圍坐在飯桌前,大快朵頤。

我很久沒吃這麼豐盛的晚餐,吃了又吃,一會兒看看母親,一會看看滔滔不絕地講著外麵神奇的故事的許盛業,咧著嘴傻笑。

許盛業咂一口酒,興奮地說:“你不知道,這巴州城裏還真熱鬧!特別是那碼頭,一溜的鋪子,可比咱鎮上的鋪子多了去了。哎呀呀,那城裏的婦人,穿著綾羅綢緞,滿街走著跟男人們討價還價,比男人還厲害呢!大伯他老人家看中了一處鋪子正在碼頭邊上,頂下來了,以後就讓我跟大宅裏的大哥往那邊送藥,收賬,說不會虧待我呢。等我走熟了,跟大哥說說,帶著你們娘兒倆也去見見世麵。”

母親微笑著說:“好啊,我跟阿草占你光。”

我吃得滿嘴是油,聽得滿眼放光。

許盛業見了,拿筷子夾了塊魚塞進我嘴裏,探頭問:“阿草,爹爹帶你去巴州城,開心嗎?”

我嚼著魚肉拚命點頭:“開心!”

“那你怎麼報答爹爹?”他又夾了一塊雞肉塞進我嘴裏。

我立刻轉向他,用我的小手敲打他那粗壯的腿:“我給爹爹捶腿!”

許盛業哈哈大笑,飲盡杯中的殘酒:“我的好女,爹爹喜歡!以後爹爹發財了,你們娘兒倆跟著爹爹走南闖北,吃香喝辣!”

母親微笑著看著我們,將他的酒盅斟滿。

這是一幅多麼美好的天倫圖。從我出生到今天,彌足珍貴。我們母女的內心深處,對這個男人不是不感激的。他給了我們母女一個完整的家,他讓母親再次體驗男女情愛,讓我懂得什麼叫父親。

許盛業喋喋不休地講著沿途見聞,以及許家大宅除了藥材之外別的買賣,比如絲綢,糧米等等。這些對我來說太深奧太沒趣,我吃飽喝足偎在母親懷裏,打著哈欠昏昏欲睡。

許盛業不知道喝了幾杯酒,有了些醉意的時候,把頭湊到母親耳邊說:“大老爺和大哥還特地去傳聞中的賢太子的宅子去看過。那宅子在城中冷僻的一個角落,冷冷清清,破破爛爛,還沒大老爺家的宅子修繕得好。據帶路的藥鋪掌櫃說,到下雨的時候,那個後院就會有賢太子彈琴唱歌的聲音。”

“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報蔓歸。”

這是章懷太子李賢黃台瓜辭。章懷太子被廢後貶居巴州,心懷幽怨,時時在庭院中撫琴低吟他自己所做的歌。

許盛業感慨:“這個老娘們兒真毒啊,自己的兒子也殺!“

母親嚇得捂住他的嘴,低低地說:“小聲點兒!我聽說現在衙門裏,凡有告狀的都要接待,還送路費。你這麼大聲,要是給人告了,如何得了!”

許盛業不語。

母親半晌才低低地問:“真是她殺的?為啥啊?虎毒且不食子——”

許盛業湊到母親耳邊悄聲說:“你不知道,都說章懷太子不是太後親生的,是太後的姐姐韓國夫人跟先皇的私生子。當初是在去泰山封禪的路上所生,就是為了掩人耳目。生出來後放在太後名下。那個時候太後還是妃子,當然名下的兒子越多越好。可是等太後成了皇後,這兒子變成太子,又不聽話,你讓太後怎麼能不把他當眼中釘,肉中刺,除之而後快?”

母親長歎:“啊喲,所以自己的孩子要自己養,跌在後娘手裏就遭殃,命都保不住!”

她看了我一眼,我的眼睛已經半睜半合。她疼愛地在我的臉腮上親一口,迷迷糊糊之間,我似乎看見她臉上滿是母愛的光輝。

那晚我吃了太多飯,喝了太多湯,睡眼惺忪地半夜起床坐馬桶,朦朦朧朧之間隻聽到對麵母親的臥房裏發出陣陣奇怪的聲音,破敗的床板咯吱咯吱地響,夾雜著母親的呻吟聲,許盛業興奮地呼喝聲:“你這個婆娘,想不想你男人?快說,想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