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城外雞鳴寺主殿,一個中年婦人帶著一個少年跪在菩薩前的蒲團上,虔誠地磕了三個頭,嘴中低聲祝禱:“大德大能的佛啊,請保佑阿草娘和阿草平安無事。小婦人無無德無能,無力為大佛修築金身,願意逢初一十五吃齋念佛,善待有緣走過的每一個僧人。”
少年道:“我佛慈悲!阿草娘和阿草一向良善,這裏麵一定有很大的冤情!”
他們在佛前磕頭,磕了又磕,十分虔誠。少年先站起來,扶中年婦人起身。
旁邊站立上香的一個尼姑走上前去,低聲地唱個喏,說道:“兩位施主乃是佛前有緣之人,不知可願到後殿一敘。”
中年婦人看看少年,少年看看中年婦人。顯然他們經常去佛寺上香,從來未遇到過這樣的待遇。中年婦人連忙低頭回禮:“師傅厚愛!”
母子兩個人隨著尼姑繞過佛台走向後院,從邊門進入僧房,心中還在疑惑之間,恍然一個瘦小的身影已經跪倒在麵前,一個諳啞的聲音哭喊:“大娘,阿牛哥!”
那個瘦小的身影正是我。
母親因為昏死過去被押回大牢後,再也沒有消息傳出來,暗示著一個很不好的預兆,就是她沒有醒過來,或者醒過來身體也很衰弱,無力出堂受審。
雖然我們住的是巴州城裏最便宜的客棧裏最下等的房間,但是如此遙遙無期的等待,也不是出家人可以負擔的。慧明要帶著我出城投奔雞鳴寺借宿。
我將母親塞在我衣包裏的所有首飾都拿出來,跪倒在慧明師傅麵前,謙卑而哀傷地匍匐著,求她設法讓我見母親一麵。我隻得十三歲,瘦瘦小小的一個,兩眼一抹黑,在巴州城裏誰也不認識。我唯一能依靠的隻有慧明師傅。
她是我漂在命運的汪洋大海裏隨波逐流時唯一一根可以抓住的稻草。
而母親,是遙遙不可及的海市蜃樓。
慧明長歎道:“不是我不幫你。我托一個施主輾轉打聽過,說你娘一直在昏迷中。她是重犯,除非是比刺史還大的官,否則誰也不能見。”
“傻女!”慧明頓了頓又說,“如今官府和許家的人都在找你。許家那麼多人在巴州城裏,誰知在獄中有沒有動過手腳,收買過眼線?你此時上門,不是自投羅網麼?那日在堂上的情形你還不明白麼?一旦你自投羅網,他們可能便要置你於死地。你母親推你落山是為什麼?還不是要保你一命?若你沒了性命,你母親還有生理麼?”
我低聲抽泣著辯道:“那隻是土魚媳婦尖酸刻毒,族長爺爺還是通情達理的。”
慧明歎道:“你還年幼,不懂人事。孩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那日堂上受審,許家族長還未輪到公堂作證。且等以後他們出堂,聽他們是何說法再做道理。”
不管願意不願意,我被慧明半軟半硬地硬拖出巴州城,來到雞鳴寺借宿。雞鳴寺的尼姑似乎和慧明很熟,我們算是安頓下來。雞鳴寺的主持每天派不同的人進城打聽案情進展,慧明每日看著我,讓我為母親念經祝禱。
“我佛有耳,心誠則靈。你念經心誠不心誠,他聽得出來。”她這麼跟我說。
那日我坐在大殿後麵僧人們坐的蒲團上為母親念慈悲咒,不經意地抬頭,看見張大娘和阿牛哥隨著眾香客來到寺內進香。
聽他們為母親和我祝禱,我的一包熱淚再也忍不住,洶湧而出。
張大娘和阿牛哥,是我在這個世上最可信賴的人。
慧明引我入後院,請寺裏的師傅將張大娘和阿牛哥請過來說話。
張大娘看見我,半天沒認出來。再半天,她恍若做夢,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痛感是那麼真實。又半天,她緩過神來,也跪倒在地,捧起我的臉看了又看,眼淚滂沱地抱我大哭:“阿草,阿草,真是你嗎?你真的還活著?”
“大娘,是阿草啊。大娘!”
“阿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那天白天還好好的,大娘想著等雨停了,一大早就過去跟你娘把那門親事說說,帶著你娘再去鎮上上走一趟,也許能把親事定下來,怎麼一夜不到,事情變成這樣了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娘!”我伏在她肩上,嗚咽不能語。
阿牛哥站在旁邊,紅著臉手足無措。他的臉上寫滿羞澀,痛惜和哀痛。
慧明師傅將張大娘請過一遍,奉上茶,低聲地竊竊私語,說了一通私房話。張大娘的臉,由不解轉向驚訝,再到憤怒,然後是深深的無奈和悲哀。
慧明師傅聲音漸漸轉入正常:“這個案子這種情形,我看不善。現在官府和許家都在找阿草,這孩子想看看她娘都不能。阿草娘那日在堂上被打得昏死過去,性命未卜,阿草配了幾帖藥想送給她娘,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她幾次三番想去探監,都被我欄下了。施主,你與阿草娘相交甚篤,小僧有個不情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