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一拍驚堂木,質問母親:“犯婦許柳氏,你宗親鄰人說你丈夫與你爭吵之時,指你因與人苟合才帶女離家出走,是否真有其事?”

母親匍匐在地,沉聲分辨:“青天大老爺明鑒!民婦確因被丈夫打罵不過想帶女離家出走,並非因為與人苟合。民婦丈夫愛喝酒,酒後無德愛猜忌,民婦冤枉!”

張大娘也被提上堂作證:“許家兄弟和媳婦時常吵架。許家兄弟脾氣暴躁,一言不合便動手打人,罵人更是家常便飯。前頭娘子便是被打不過,抑鬱而終。這個娘子懷胎不足三月,被許家兄弟一腳踢中腹部,孩子便沒了。後來元宵夜走失的那個,是第二個。”

此言一出,旁聽的許家人頓時嘩然。土魚媳婦在旁叫嚷:“這婆娘與那女人好得穿一條褲子,說話做不得數!”

刺史一拍驚堂木,嗬斥:“大膽!誰人咆哮公堂?”

土魚媳婦連忙跪下磕頭:“民婦不敢。”

刺史道:“有何話好生說來,不得咆哮公堂!”

土魚媳婦又磕頭道:“民婦遵命。青天大老爺,這婦人早年以采藥為生,嫁入許家村後還經常上山采藥。別人采藥背個竹簍帶著鬥笠,她卻要插花戴柳,好似不是去采藥,倒像是去趕集。許老二忠厚老實,在外風風雨雨養家糊口,給她買首飾絹布,這婆娘吃穿用度都勝過一般村人族人,卻還不知足,天天嚷著要走,跟男子漢頂嘴打仗,沒有婦德。別人家生了兒子千般歡喜,重兒勝過女,可是這婦人卻不喜兒子,待女兒視如珍寶,以致兒子在元宵夜走失。許老二常在別人家喝酒,說起這事兒就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別人娶了媳婦一心一計過日子,他的這個婆娘卻跟他不是一條心。”

許家村的幾個男人紛紛作證,某月某日許盛業確實跟他們哭訴,兒子走失全怪婆娘不重視,婆娘跟他不是一條心過日子。

“草民許景天叩見父母官大人。”許氏的族長跪在公堂之上,儀態彬彬有禮,談吐文雅不俗,麵貌端正莊嚴,與一般升鬥小民有天壤之別。

刺史大人自然能分辨人的三五九等。他也十分客氣地問:“許景天,你是許氏族長?死者許盛業是你什麼人?”

許景天說話中氣十足卻不失謙卑,對權威和權力的謙卑:“盛業是草民的族侄。他們兄弟早年失詁,是草民與村人不時接濟,撫養長大。”

刺史大人問道:“死者生前為人如何?”

許景天道:“盛業幼年雖然頑劣,但是心地善良,尊老愛幼,敬愛兄嫂。這些年為我做事,頗得家人好評。”

刺史道:“犯婦說死者經常打罵於她,你可聽過其事?”

許景天道:“盛業對此婦忠心耿耿,絕無貳心。他與家人一起往返巴州,據家人講,煙花柳巷,他從不涉足,倒是經常買些布匹釵環送給娘子。”

刺史問道:“他對繼女如何?”

許景天道:“有一次他娘子帶來的阿草與村裏婦人起衝突,打了同族的姑姑,咒罵長輩婦人,鬧到草民這裏來。草民找盛業侄子前來問他,你究竟怎樣打算?這個婦人和孩子給你惹了的麻煩不止一次,以後也還會有更多的麻煩,你到底想怎樣?是不是休了這婦人再討一個?這婦人倒也罷了,她帶來的孩子確有些精怪。”

許景天接著道說:“不想盛業侄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給我磕了一個頭說,無論如何,不能舍棄這個婦人,要我一定成全他。”

母親聽聞此言,脊背挺了一挺,顯然被這話驚呆了。那次我跟土魚媳婦和阿杏起衝突,導致我獨自跑上山差點被狼吃掉,她則被叫到大宅,被許夫人教導一番,想不到背後的真相卻是這樣的——許家那時就有休棄她,驅逐她們母女的意思。而許景天在了解了許盛業的態度之後,在公開場合卻表現得那麼通情達理,公正賢明,維護了她們母女。

也是,那個時候他還要用許盛業為他做事,為我們母女撐腰,就是給許盛業撐腰,好讓他更死心塌地,盡心盡力。而如今許盛業已死,他沒有了維護我們母女的動機。看來對於我身世的傳說,他雖為孔孟之徒,卻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

作為一族的族長,手握家族勢力的權柄,他居然這麼對付母親,一個四麵楚歌的弱女,沒有絲毫的憐憫之心。

這才是他的本來麵目,這才是他的真實嘴臉。

撥開利益的輕紗,事實就是這麼簡單,人性就是這麼醜陋。

在他的嘴裏,許盛業是那麼一個優秀的青年幹才,吃得起辛苦,對妻子忠心耿耿,對繼女愛護有加,至於打罵L儒妻兒一事,輕描淡寫成夫妻口角,小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