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娘是粗人,聽不懂這些道道跟母親的案子有何相幹,隻好低頭不語,靜觀其變。慧真師傅心直口快,搶著說道:“你說這朝廷有何用處?難道我們還能通到朝廷不成?”她忽然掩住嘴,吸了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師傅要去洛陽參加女皇舉辦的無遮大會,要師傅帶著阿草——”

她頓住了,顯然給自己的話嚇住,沒有再接下去。而我,似乎在漆黑的夜裏看到一線曙光,在汪洋大海中抓住一根稻草。我趕緊擦幹眼淚,匍匐在地,對著慧明師傅猛磕頭:“求師傅指條明路,阿草大恩不言謝——”

慧明師傅和慧真師傅對望一眼,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張大娘察言觀色,眼睛一亮,也坐直了伏下身去:“兩位師傅,若真有法子,還請幫幫阿草和阿草娘吧!這娘兒倆太可憐了,自嫁入許家村,好日子沒過幾天,如今又惹上這樣的禍事。阿草在這世上,也沒啥親眷可以依靠——”說到這裏,她似乎想起了我還有個舅舅,自我家出事以來,就沒露過麵,這個舅舅,似有若無,可有可無。

自從舅舅把母親賣房的一半錢私自挪用之後,兩家就有說不出的感覺,離心離德。我幼年時所知的那個可親可愛的舅舅,已經漸行漸遠。

他甚至還不如張大娘。張家的小兒子阿田哥還在許家學堂借讀,她居然敢冒許家之大不韙為母親作證,與許家做對,這種勇氣,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就是一般的男人,也不及她的氣概。

慧明望了一眼慧真。慧真不耐煩地嚷道:“哎,這麼說了吧。我師傅原來就打算過幾日帶我們去洛陽參加女皇舉行的無遮佛法大會。無遮大會乃是佛家盛事,京城高僧雲集,顯貴齊聚,每年這樣的法事,女皇本人和京城貴婦都要參加的。阿草若能打通任何一個能在女皇麵前說得上話的貴婦的關節,便能接近女皇陳訴冤情。女皇自做皇後起,開創天下兒女為母親守孝三年,廢女 優等法令,令女子的地位陡然一高。阿草娘這段案子,若細論起來,實在是情非得已,原可輕判,最重也不過是絞刑,輕的話或流或徒,斷不至於斬決。”

女皇?就是那住在洛陽城裏,高高在上,連殺兩個親生兒子的女皇?她能為我母親辨析冤情?她能體察我們母女的苦楚?

種瓜黃台下, 瓜熟子離離。 一摘使瓜好, 再摘令瓜稀。 三摘猶尚可, 四摘抱蔓歸。連親生兒子都能殺的婦人,能體察一介無依無靠的民婦為了保護女兒所做的殺夫之舉有多無奈嗎?

張大娘再望望我,遲疑著。我立刻說:“求兩位師傅跟住持師傅說說,帶阿草去吧。我什麼都會幹,我替各位師傅洗衣做飯,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我不吵不鬧,我聽話。”

張大娘眼圈紅了:“這孩子,真是早懂事早當家。我家阿醜,倒比她大一歲,整日混混沌沌地過日子,像個傻大姐。”

慧明看我一眼,歎氣道:“傻人有傻福。不過阿草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原本師傅是計劃過幾日起身的,無奈自入夏以來,她老人家身子一直不好。阿草,你在庵裏的時候,是不是沒見過住持師傅?不是她架子大不見你,實在是她在病中,不方便見人。若是她總不好,隻怕洛陽今年便去不成了。”

張大娘同情地問:“住持師傅生什麼病一直不好?”

慧明道:“不知道呢,一直以來胸悶咳嗽,四肢無力,大夫請了,藥也在吃,就是不好不賴地拖著,磨人哪。”

我坐直了身子,又伏下身去,誠懇地說:“回去後請兩位師傅引薦阿草去見過住持師傅吧。見過住持師傅,阿草能試著開幾貼藥,也許住持師傅吃了能好呢。”

慧明師傅和慧真師傅不約而同地向我望過來,以為我已經被母親的案子打擊得神誌不清,說胡話呢。

我再一次俯首道:“請讓阿草試一試吧!”

兩位師傅又轉向張大娘,意思是她沒問題吧?

令她們吃驚的是,張大娘居然點頭道:“這孩子真的懂些醫術,在這方麵有些天份呢。我家裏人跟阿草家裏人病了,都不請大夫,隻吃她給配的藥,藥到病除。”

兩位師傅的眼珠子幾乎要落到地板上。

母親的案子了結,許家村的人離家已久,包括族長許景天在內的所有許家人,迫不及待地紛紛打包回家。在我的一再哀求之下,張大娘帶著慧明師傅和我,打通關節,隻說慧明師傅是母親的遠房表妹,前來探視,又塞了些銀兩給獄卒和獄婆,我跟著慧明師傅進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