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洛陽城,天色尚早,慧明師傅帶著我下了車,沿著洛水漫步,一路指點道:“你看這兩岸的繁華,比之巴州如何?”

我低頭道:“巴州與洛陽相比,不過是彈丸之地。”

我在何家村許家村的時候,以為鎮上便是不可及的仙境,聽到許盛業描述巴州的時候,以為巴州便是極遠的地方,富貴的極致,遍地金銀;如今到了洛陽,才知道什麼叫坐井觀天。

沿著洛水,一溜排開全是店鋪,有米鋪有綢布行有油鹽店有油漆行,街對麵,則有些飯店茶鋪,供這些商賈歇息打尖。

慧明師傅帶了我進一家飯鋪,上了二樓坐了一個靠窗的角落,一麵閑談,一麵觀望洛水上的風景。

洛水兩岸,勞勞碌碌都在卸貨裝貨,一片繁忙景象。洛水上有四橋,將南城北城連成一體。我們對麵,就是一座橋,橋上車來人往好不熱鬧。

慧明叫了兩碗素麵,然後低聲地對我說:“皇城在北城,所以達官貴人,大多住在北城。如今的皇上最信任的人,男有狄仁傑,曾任大理寺丞,一年中判決了重審了累積不決的疑案難案件,涉及一萬七千人,沒有一個人喊冤上訴的,一時名聲大振,後來官拜宰相。可惜他得罪了魏王武承嗣,前年被誣下獄,今年剛剛被皇上複用為魏州刺史,不在京城。如果他還在朝廷,你隻要到他門下喊冤,冤情一定能得到昭雪。”

我半信半疑。也許狄相確實是個清官明官,可他畢竟是個高居廟堂之上的男人,能否理解女人的苦楚?畢竟母親殺夫是實,那些男人們感同身受,如果大周朝有淩遲之刑,沒準他們都巴不得將母親千刀萬剮以示天下婦人,以效儆優呢。

“既然女皇在朝廷之上最信任狄大人,為何要將他罷官入獄,又把他派到魏州去做官呢?”

小二把麵端上來,慧明師傅微微一笑,等小二將麵放好離去,才緩緩地說:“這就是至尊者的用人之道,有時候給隻糕點吃,有時候給頓鞭子警醒警醒這些人臣,要記得自己的身份,不可妄自菲薄。”

我目瞪口呆。

慧明師傅手指往天上指一指,笑道:“你以為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容易麼?多少眼睛盯著,多少人想取而代之!”

在民間百姓的嘴裏,做皇帝是享大福的事,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想跟誰睡就跟誰睡,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想殺誰就殺誰,想捧誰就捧誰,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誰能知道他們有多少煩惱,要費多少心思才能保住那至尊的地位!

我垂下眼睛。

慧明師傅吃一口麵條,讓著我說:“快吃,餓壞了吧?這麵條好香。”

我用筷子挑起麵條,吃下一口,果然是美味,雖然是素麵,比我們家逢年過節吃的有肉的麵條都好吃。

慧明師傅道:“當今皇上最信任的女人是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是皇上和先皇唯一的女兒,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當年吐蕃派人向大唐求親,指名要太平公主嫁他們的吐蕃王子。先皇和皇上哪裏舍得?就在宮裏修了太平道觀讓太平公主出家為女道士,避過此劫。後來太平公主嫁給駙馬薛紹的時候,場麵非常豪華,照明的火把甚至把道路旁的樹木烤焦,為了讓遞送嫁妝的車馬通過,甚至不得不拆了一路上的圍牆,為了顯示對她的無比寵愛,皇上召集長安城幾乎所有的轎夫抬送給女兒的嫁妝,並下令全城所有人停業一天聚集在大街兩旁來觀看,當然紅包糖果之類的是少不了的。據說當時單是被從天而降的密密麻麻的銅錢和果子什麼的擊中並立即給埋進去活活憋死的市民都不計其數。”

我抬頭瞪著慧明師傅——天哪,天家的嫁娶,真是非平常百姓可以想象的。

慧明師傅接著壓低聲音說:“皇上認為薛紹的嫂嫂蕭氏和成氏出身不夠高貴,不配為公主妯娌,想逼薛家休妻,有人以蕭氏出身蘭陵蕭氏,並非寒門相勸說,才使她放棄了這個打算。”

我想起張大娘想讓我嫁入周家,與阿醜互為妯娌,相互照應的事,心下戚戚——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過女皇的父母心,也太誇張了一些。她對於出身的看重,是否跟她自己出身寒門,早年曾被長孫無忌等隴西貴族詆毀有關呢?

當然,這都是我後來的猜想。彼時彼刻,我對這些一無所知,隻感歎天家的富貴和排場,不是我們這些升鬥小民可以想象和比擬的。

慧明師傅道:“除太平公主之外,皇上還信任一個叫上官婉兒的女官。不過她是宮廷女官,尋常不得出宮。而公主在宮外有自己的府邸,皇宮是她的娘家,她自由地來往於自己府邸和宮廷之中,遊刃有餘,是皇上連接宮內宮外的一個最好的消息來源和得力助手。”

我的腦子不斷地翻騰著這些信息——皇城位於北城,而達官貴人多居於北城,大唐最有權勢的公主頻頻來往於宮廷和宮外。這些信息放在一起,我得出的結論便是——我的機會在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