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真是臨淄王!那天生的貴人咄咄逼人地問:“既無皇命,為何撒野攔本王的駕?”

如果阿忠侍衛身負皇命,他的出巡就代表女皇陛下,那麼無論是臨淄王還是太平公主,都要給他讓路。但是他如果沒有皇命在身,他隻是他自己,禦前侍衛武晉忠。一個侍衛,官再大怎麼大得過臨淄王?

看來這個王子也是個一板一眼認死理的人。換了別的官員,看見武侍衛這個禦前紅人,沒準還要拍拍馬屁呢。

阿忠侍衛道:“小人不知殿下之駕,衝撞了!殿下恕罪。”說著他又躬身行禮下去。

臨淄王孩子氣的臉裝得老氣橫秋。他蔑視地打量著阿忠侍衛,滿臉厭惡之情,揮揮手道:“你讓開吧!要記住,這天下是我家的天下,這道路是我家的道路,你這無名小卒,莫要喧賓奪主!”

說著他手一甩,門簾在他眼前合上,將他高貴而稚氣的臉擋在滾滾紅塵之後。

阿忠侍衛親自拽著馬匹,讓到一旁。

臨淄王的車駕轟隆隆地飛馳而去,卷起一陣微塵。

我也放下車窗的簾子,收回觀望的目光,疑問地小聲說:“怎麼宮裏人人對阿忠侍衛這麼客氣,臨淄王卻對他這麼凶?”

春雨快人快語地說:“臨淄王對武家的人都凶。”

可是當今的女皇陛下也姓武,臨淄王也被賜姓武呀。

春雨小聲地說:“臨淄王對皇上畢恭畢敬,可是對其他的武家人就不客氣。偏偏皇上又喜歡臨淄王,說他有太宗皇帝的風範。武家的幾個兄弟害死過其他王孫公主,卻怎麼也扳不動臨淄王。”

我見過村裏的一些老人,喜歡某些孫子好無道理。村東的一位六十奶奶,喜歡長孫的憨厚,而她家的爺爺,卻喜歡次孫的聰明伶俐。兩位老人各喜各的,時常為倆孫吵架。

沒有道理地討厭對方喜歡的人,這倆孫都是孩子,又能有誰好誰壞?

此時此刻,我覺得女皇陛下跟村東奶奶並無太大的不同。她也有血有肉,也自己的偏好,愛孫,愛有決斷的孫子。

馬車出了城門,一路向南疾馳,每到一處驛站,休息之後都要換馬,日夜兼程。

臨行之前,我就把一路所需要服的藥做成丸藥帶在身上,馬車雖然顛簸,可是我的傷勢卻漸漸痊愈。

轉眼到了長江邊上,大家棄車登舟。當地驛站的官員是個小老頭,很恭敬地對圍著阿忠侍衛噓寒問暖。他不知道我們的身份,似乎從“武”這個姓氏裏覺察出點東西,忙得像隻陀螺,好酒好菜地款待。

大家餓得麵色發綠,吃得如狼似虎。

緩過勁來,都放慢了速度,這時隻聽門外有喧嘩之聲,一邊驛官一疊聲地陪著小心的阿諛之詞,一邊是兩個大漢的惡聲惡氣。

“我說薛老館,我們兄弟一路風餐露宿到這裏,你說什麼?最好的房間沒了?給誰占了?把他們攆出去,給老子騰出來!”

阿忠侍衛皺了皺眉,停止嚼動喝了口湯。

這是官方驛站,不是商人經營的客棧,各方接待都有一定之數,按照官品執行,誰人會如此無禮?悠蘭、春雨,甚至我都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這樣吵吵著,門口被陰影遮住,三個人陸續進來。我們用眼角餘光掃過去,令人驚訝的是——除了相陪的驛官,另外兩個人居然是和尚!

和尚也住官驛?太詭異了。

阿忠侍衛眉頭擰得更緊了。他把手放在腰間,緊緊地握住。

悠蘭和春雨也緊張得豎起耳朵。我垂下眼睛,盯著阿忠侍衛握住劍的手。

驛官點頭哈腰地說:“兩位佛爺,唉喲,你們就當可憐可憐我們吧。那間上房是江南西道長史張大人跟隨從住的。張大人進京述職,明早一早啟程。”

兩個和尚輕蔑地問:“張大人?哪個張大人?”

驛官恭敬地回答:“張柬之張大人。”

不知道他的恭敬是對和尚的,還是對張柬之大人的。

其中的一個和尚鼻子裏冷哼一聲笑道:“哈,張柬之張大人!好大的名頭!我們怎麼沒聽說呀?薛老館,聽說過馮思勖嗎?”

驛官低聲下氣地問:“您說的可是右禦史台馮大人?”

“是啊。”

“聽說過。馮大人為人耿直——”

“啊呸!”另一個和尚一拍桌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冷嘲熱諷地說,“為人耿直?耿直個你奶奶啊!他膽敢在朝堂之上參奏輔國大將軍,結果怎麼樣呢?皇上治了輔國大將軍的罪了嗎?沒有!可是輔國大將軍卻把這個耿直的馮某某痛揍了一頓!又怎麼樣呢?又怎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