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姿勢沒變,卻說不出什麼話來。悠蘭在旁邊聽了,插嘴說:“何姑娘身子虛弱,無力多說,我替姑娘多謝夫人。幾位官差,有公務在身,自會去住驛站,我們幾個住得也還寬泛,不妨事。”
刺史夫人被堵得無話,過了一會兒,幹笑一聲,轉頭對悠蘭說道:“這位姑娘怎麼稱呼?”
“在下悠蘭。”
刺史夫人清了清嗓子,道:“老身有幾句私房話要跟何姑娘單獨說說,悠蘭姑娘可否成全?”
悠蘭看看我,沒做聲。
我清冷地說:“悠蘭姐姐,你且去吧,等下我自會叫你。”
悠然悄然退出,將房門虛掩。
刺史夫人站起來打開門四處看看,確信窗外無人,又將門合緊,坐在我身邊,頓了頓,才開口道:“何姑娘,令慈的案子,可能真是我家老爺失察。現在這案子到底怎麼回事,我家老爺還是一頭霧水。當時在事發的山裏發現兩具無人認領的屍體,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兩個人的年齡跟你母親的供述相符,因此我家老爺就定了案。沒想到過了這些日子,又跑出一個何姑娘,我家老爺才醒悟自己斷錯案了。他特地讓我來給何姑娘陪個不是。令慈已經過世,人死不能複生,還請何姑娘大人大量,莫要跟我家老爺計較。這次的喪事以及之前的請醫吃藥,大約花了不少錢吧。我家老爺特地讓我來把這個送給何姑娘,隻能略作補貼,聊表心意,請不要笑話。”
說著,她把一張蓋了很多紅印的紙自袖中取出,放在我床頭的案幾上。
我側頭看一眼,問道:“這是什麼?”
刺史夫人解釋道:“這是大唐最大的錢櫃昌源記的飛票。憑此飛票,不僅在大唐所有的昌源記錢櫃可以提錢,就是別的大錢櫃也認此票,願意全額兌現。”
嗬嗬,花錢和解——跟我這個死者唯一的家屬,花錢買命——自然是母親的命,花錢保官——保刺史大人的官。這算不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如果這錢能把母親給我換回來,我願意收下並且原諒她家的那個老爺,我們的父母官——刺史大人。
飛票,也即現代社會所說的“彙票”,是一種遠程兌換大額銀錢的安全方便的方式。因為商業的發展應運產生,自唐開始興起,在當時還是新鮮的事務,到宋後開始流行,至元代發展成紙幣。刺史夫人從刺史府出來到我們這平民之家已經夠顯眼,如果再抬著大盒子小箱子,更要惹人議論,沒有比揣一張紙票更簡單方便的事了。
刺史夫人又絮絮地說了一回,起身告辭。我掙紮著起身,說道:“夫人,請把飛票拿走——”說著伸手去抓那張蓋滿紅印的紙。
刺史夫人眼疾手快,一邊按到我,一邊伸手拿過那張飛票,飛快地對折後塞到我枕下,柔聲安慰道:“何故娘莫要嫌少,也莫要起身相送。身子要緊,多休息多吃些補品,早日康複才是道理。”說著她起身走向門外,嘴裏叫著:“秋菊,春香,回府!”
她前腳走,悠蘭後腳進門查看,見我完好無缺,鬆口氣說:“奴婢這心一路吊著,就怕這刺史夫人動個什麼手腳。她送來不少補品呢,我剛才都試過了,應該沒啥問題,已經讓春雨在廚房裏燉上了。”
我想了想,對悠蘭說:“請姐姐幫我把阿忠侍衛請來。”
悠蘭出去一會兒,將阿忠侍衛帶進來,自己想避出去。
我立刻說:“悠蘭姐姐,請你也留下。”說著我從枕下拿出那張飛票遞給她。
悠蘭滿臉疑問地接在手上,讀著上麵那幾個字—— “見票即付”,“銀三千兩”,“昌源記”等等。她將那張紙遞給阿忠侍衛。
阿忠侍衛看了,皺緊眉頭。他到底是可以出宮,在宮廷與宮外之間行走的男人,見的市麵多,當即問:“這飛票是刺史夫人給你的?”
我點點頭,半天才說:“我不要,要還給她,她不收,硬塞到我枕下。”
悠蘭不明白:“她這是想幹什麼?”
阿忠侍衛道:“不想讓刺史大人丟官。”
悠蘭道:“丟官不丟官,又不是何姑娘說了算,皇上才是說了算的人。”
阿忠侍衛道:“何姑娘算是冤案的苦主,若苦主能為刺史大人說幾句話,也許皇上會赦免刺史大人。”
悠蘭冷笑道:“皇上會這樣做?皇上若是這樣做,便不是當今的皇上了。”
阿忠點頭道:“你我是宮裏人,自然知道這些。這些外麵的昏官們自然不曉得,以為前朝有慣例可循。我估計這個時候刺史大人已經派人火速進京去走門路為他說情了,恐怕在洛陽花出去的不止三千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