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蘭點頭說:“按理這銀子不該收,可是聽你這麼一說,我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何姑娘丟了親娘一條命,刺史大人不過出三千兩,這洛陽都城裏的不知道哪些官,跟這個案子一枚銅錢的關係都沒有,沒準能拿個萬兒八千兩的,天理何在?!這銀子,不收似乎白不收。”她皺眉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阿忠侍衛:“你說何姑娘能不能既收了銀子,又不為他說好話?這樣也不算沒有良心吧?難道一個活生生的人被他們冤死了,得點賠償不應該麼?”

阿忠侍衛像是麵對一個難題。他撓撓頭說:“讓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不收很冤。可是我又覺得,收下也有點不妥。如果以後皇上要罷這刺史的官,刺史反咬一口,皇上那裏不好交待。”

這也正是我將悠蘭和阿忠侍衛都留下來告知的原因。女皇陛下能從一個太宗皇帝的低級嬪妃登上皇後的位置,又成為今天的天下之主,自然是絕頂聰明的女人。悠蘭和春雨都是宮女,阿忠侍衛是她最信任的侍衛,我有什麼能瞞的過她那無所不察的眼睛?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小聰明,無疑是自尋死路。

悠蘭跺腳:“難道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看著這張紙,我倒像看到了白花花的銀元寶,不忍心將它們送回刺史府呢!送回去,也是民脂民膏,不知道會肥了什麼人呢!這些銀子,在那些達官貴人的手上,是錦上添花,在何姑娘這裏,是雪中送炭,至少張大娘,總可以報答報答吧?!”

這幾日跟張大娘相處下來,悠蘭知道了我們兩家的淵源,不禁對張大娘徒生敬意,讚歎不已。她對阿牛哥也另眼相看。有一日她甚至對悄悄對我說:“何姑娘,你有沒有發現阿牛跟阿忠侍衛有些像呢!”

原來不是我一個人的感覺!我點點頭。

悠蘭繼續說:“真奇妙!他們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又非同族,更無親緣關係,居然長得像兄弟!”

春雨調皮,有意多去跟阿牛哥講話,拿他跟阿忠侍衛像來打趣他,阿牛哥每每紅著臉狼狽逃走。

阿忠想了想,說:“先收著吧。把這事兒上奏皇上,聽皇上處置。”

悠蘭點頭道:“也隻能這樣了。我從今晚開始,每天睡覺前都禱告蒼天,讓蒼天保佑皇上下旨說,這銀子是何姑娘該得的,就賜給她吧!”

說得阿忠侍衛微微一笑,躬身行個禮就要告辭。

我連忙叫住他,說道:“武大人,能否勞煩你明日安排我去一趟何家村?”

悠蘭收斂了笑容,凝神看著我。阿忠侍衛倒不顯意外,隻是說:“何必急在一時?不如先把身體養好再說。”

我搖頭道:“這事兒一日不辦好,我一日不安心,身子便一日好不了。”說完,我又咳了幾聲。

阿忠侍衛想了想,說道:“也好。我這就去安排車馬,也讓刺史派個人跟我們一起去。

說完他又躬了躬身,轉身出門。我在床鋪上也回了個禮,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又躺下。

第二天一早,一輛馬車已經等在門外,阿忠侍衛和程思德各騎一匹駿馬護衛在馬車兩旁,一個中年男子也騎馬跟隨在後——據阿忠侍衛引薦,說這中年男子是刺史家的門客,此次同行,是代表刺史大人幫我們到何家去做說客。

我們幾個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駛往何家村。

何家村,這個漢夷混居的窮山村,我出生的地方,我父親的家鄉,我的不祥傳說的發源地,我童年不可磨滅的印象,在久違之後,我又回來了。當初我在母親改嫁的時候跟著母親離開,是舅舅將我接到他的家中,再從舅舅家輾轉到了許家村。在這個生身之地,沒有人願意跟我說話,沒有小朋友願意跟我玩耍。我每日安靜地看日出日落,悄悄地跟隨在母親身後,像她的影子一樣。這裏有我的幸福,也有我的寂寞。這裏應該有很多親人,跟我擁有同一個祖先,姓著一樣的姓氏,流淌著相同的血液,他們卻巴不得我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還記得那些模糊陌生的“親人”的麵孔嗎?我還記得父親的墳在哪個山坡上嗎?那個溫暖的小屋,屋後的小溪,都還在嗎?

得得的馬蹄聲中,我們在山路上顛簸奔走著。初秋的陽光灑滿山道,路上的草還綠著,花還開著,不知道還能繁榮到幾時。

天蒙蒙亮就起身,整整走了一天,黃昏時分,那山中的村莊已經露出真容,嫋嫋的炊煙,已經隱隱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