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淚水漣漣,低頭伏身致謝:“大人已經盡力,有勞大人了。”

阿忠侍衛緊閉嘴唇跪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族長夫人急急忙忙地扣門求進,跪坐在一邊施禮致歉道:“啊喲,我們家老頭子天生的倔脾氣,無法變通。當年推舉族長的時候,幾個人委決不下,正因為他脾氣倔,不容易說動,大家才決定讓他做族長,其實就是好讓他出麵做惡人。阿草啊,你莫要急,莫要忌恨,你族長伯伯也難做,他後邊還有幾個長輩爺爺,他們不鬆口你族長伯伯也難辦呀。不如你們多住幾日,讓大娘再跟你族長伯伯和幾個奶奶們說說,看有沒有轉圜的餘地。大娘不敢保證這事兒能成,可是一定會盡力的。”

我連忙跪下磕頭行禮:“如此多謝大娘!”

族長夫人受了禮,卻謙虛地說:“阿草,大娘也是女人。大娘的娘也是改嫁的!當年大娘的娘因為不堪前夫N待求和離,不準,又跑到公堂求義絕,才得脫身。所幸的是,我娘再嫁爹爹很和美。”頓了頓,她壓低聲音道,“你族長伯伯每每說起此事,頗有微詞——唉,不說也罷。”

聽到此言,在座的幾個人均感意外。我更是感慨萬分——當年母親若是有決心義絕,豈會釀成後來的大禍?我不由對族長夫人的母親產生了無比的敬意。於是連帶著,我對族長夫人本人也產生莫名的好感。

雖然就在昨天,我還覺得她虛假,跟族長伯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於是我再一次請求:“阿草幼年隨母離鄉,已經記不得父親的墳墓在哪裏,請大娘指點,阿草想去墳前祭拜,以盡人女之孝。”說著我眼圈一紅,眼淚又滴落下來。

族長夫人長歎一聲,說道:“好罷,我這就去準備些香燭果品。”她起身告退。

我站起來緊緊跟隨至族長家的廂房,在門口站住,自袖中摸出一小錠銀兩,塞與族長夫人道:“大娘請收下。”

族長夫人慌忙道:“啊呀,這如何使得?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我將銀錠放入族長夫人手中,握緊說:“大娘且聽阿草一言——這次祭拜,乃是離家之女回家拜父,香燭祭品自然應由阿草來出。隻是這次阿草出城匆忙,未及準備這些東西,且權從大娘這裏借用,一定要付過錢才能證明阿草一片誠心。如若不然,爹爹如何能受?”

族長夫人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也是。到廟裏去拜神佛,公德箱一定要自己去捐的。大娘且收下吧。隻是這些東西,如何值得許多銀子?也不過是幾個銅錢罷了。”

我緩緩說道:“我們一行五人在家裏打擾,吃米吃油都要錢,還有馬匹要喂,這些銀兩且貼補一些,大娘莫要嫌少。”

族長夫人滿臉難為情地接過,欲言又止,終於低聲問道:“阿草,這次跟你來的幾個人是哪裏的?你為何一下子出手如此豪爽?那個武大人是——”她的眼神閃爍、疑惑、擔憂,當然憂的不是我,是何家族長的前途。

我避重就輕地答道:“阿草在洛陽遇到貴人,才能回來跟我娘見最後一麵。”

族長夫人望我良久,也不勉強再問。她進了廂房找出香燭紙錢,香車寶馬,又去廚房取了些新鮮果品,放進柳條籃裏挎著,自前頭帶路,帶著我們一行人到後山何氏祖墳走去。

父親墳上已經長滿青草。阿忠侍衛上前三下五下,將那些野草拔個幹淨。我跪在墳前,將那些銀箔紙錢逐個燒化,一邊燒一邊說道:“爹爹,你過世的時候阿草還在繈褓之中,人事不知,從未見過爹爹的樣子。但是娘曾經跟阿草說過,爹爹是個最溫柔和藹的男人,從未跟娘吵過一次嘴,動過一次手。娘雖然帶著阿草改嫁,可是從未忘記過爹爹一次,也從未給阿草改姓。阿草雖然生活在許家,可是始終都是何家女,因此被村中孩童罵做拖油瓶。爹爹,娘是個女人,一個人撫養阿草實在力不從心。她清晨起來耕田,耕完田上山采藥,下雨天待在家裏紡紗織布,未有一刻清閑。阿草年幼,無法為娘分擔。爹爹,娘多希望你能活著,我們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可是你為什麼那麼早就走啊,阿草不是妖孽,阿草怎麼會害死親爹呢!爹爹,他們說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啊。我是你的親女,你唯一的血親,為什麼我不能做主讓我的親娘和親爹爹葬在一起呢?為什麼啊?誰能告訴我為什麼啊?他們是我的親爹親娘啊!!他們生不能同眠,難道死還不能同穴嗎?他們曾經是恩愛夫妻呀!”

我一邊說一邊嗚嗚咽咽哭出聲。我撲倒在墳上,開始用手挖墳。我想把這墳墓挖個洞,將母親的骨灰埋進去,讓我的父親母親在地下同眠,恩愛到永遠。

我不住地挖著,雙手沾滿了紅色的土,指甲裏進了泥。我的雙指挖得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