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充滿了詭異的氣氛。
太平公主和阿忠侍衛前後腳地回了宮。這兩個人一回宮,就蒙女皇陛下的單獨召見,關上門一談就是一下午,一直到晚膳時分。尤其是太平公主,單獨賞賜與陛下共進晚膳,晚膳之後,又聊到更敲三鼓。
於是敏感的宮人們私下裏流傳著這樣的傳說——這次太平公主的出城祈福和阿忠侍衛的失蹤,都與薛懷義有著密切的關係。因為薛懷義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進宮了。他不求見,女皇陛下也不宣召。
日夜侍奉在女皇陛下枕畔塌上的,是沈禦醫。
據說沈禦醫為了滿足女皇那精力過人的強悍需求,已經在吃十全大補藥,其中不乏人參和鹿茸。即便有這些補藥,沈禦醫看起來還是一日比一日更呈仙風道骨之態。
可憐沈禦醫家中的一般妻妾,都過起女僧般的生涯。雖然女皇陛下的賞賜流水般地進了沈府,這榮華富貴和夫妻相守,不知道哪個更讓沈府的女眷們更加熱愛和向往。
薛懷義於宮廷,似乎成為曆史,成為一段記憶中的傳說。女皇陛下不宣召,朝中便有人見風使舵,開始上折彈劾薛懷義,曆數他的種種囂張非法的行為——比如指使僧眾侮辱道士,欺行霸市向商戶收取保護費,召集娼妓進白馬寺飲酒行淫,玷汙佛堂聖地等等等等。這一些奏折,都被女皇陛下暗中壓下。
山雨欲來風滿樓,每一個女皇陛下身邊的人都有空氣發緊的感覺。
陛下的笑容一日少似一日,脾氣一天大比一天,宮人們稍有差池便被責罰,都戰戰兢兢心中無不暗中詛咒薛懷義——你跟誰賭氣不好,非要跟女皇陛下賭氣?你真以為登上了龍床,你就變成了王夫?這個女人,順了她的意,她可以讓你登天;逆了她的鱗,她把雲梯一撤,任你是公子王孫,照樣摔得粉身碎骨。
何況薛懷義還不是公子王孫,說到底,不過是個街頭小混混。
那一日午後,我正在自己宮中練字,忽然有內官來宣,說女皇陛下宣我到書房覲見。
上官大人不在。這個時候是午休時間,通常女皇在書房小寐,上官大人在自己宮裏休息,等女皇陛下睡醒再開始下午的辦公生涯。
女皇陛下斜倚在春塌之上。我上前一步,跪下行禮道:“阿草拜見我皇萬歲萬萬歲。”
女皇陛下道:“這裏也沒什麼人,你且不必多禮,坐吧。”
我在一旁摒聲靜氣地坐下,靜聽女皇陛下的吩咐。
女皇陛下的床頭,跪著一個宮女,正用自己柔荑般的手輕揉著女皇陛下的太陽穴。女皇陛下揮揮手,她站起來行了個躬身禮,倒退著退出去。
陛下長歎一聲,說:“阿草,朕一向的習慣是午膳後小寐半個時辰,下午才能專心致誌地批閱奏章,處理朝政。這兩日不知怎樣,總是睡不著,下午便有些心不在焉。你給朕開劑藥吧。”
我看看左右,宮中除我以外沒有任何人。
陛下揮揮手道:“你去婉兒的案頭,那裏自有紙墨,”
我站起身,走到上官大人的案頭,將筆墨放在托盤之上,捧著走回陛下的床前,複又坐下閉目沉思,感受來自女皇陛下的氣場。
我提起筆來寫藥方。寫完之後我雙手呈上。
女皇陛下看了一眼,說道:“朕看著沒有什麼問題。太醫院那些庸醫不敢用猛藥,你敢。”
我恭恭敬敬地回答:“阿草不是敢,隻是覺得應該用這些藥。阿草幼時有些日子記掛母親,也睡不著覺,哪滋味,比死都難受。有時候,缺眠對身體造成的危害大於虎狼之藥。”
女皇陛下臉上露出些難得的笑容:“這話不錯。”
我接著說:“阿草還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陛下臉露異色,問道:“什麼話?你隻管講。不過,你知道朕不愛聽違心話,隻要是真心話,朕不怪罪你。”
我說:“是藥三分毒。這藥不過是救救急罷了。阿草剛才感覺,陛下的身子十分不爽,不如下午就停個半日工,讓人煎了藥立刻服了,且睡上一覺。明日下朝回來,也隻揀緊要的折子先批了,午後再睡一會兒,下午且出去騎騎馬,打打球。再過一日,可照常辦公,不過,還需抽出時間騎馬打球至少半個時辰。如此這般,陛下可以不用再吃藥了。”
女皇陛下點頭道:“朕何嚐不知這些日子有些操心過度了。以往朕倒是時常騎馬打球,睡得很安穩呢。也罷,朕真要聽你的了。”
我低頭躬身行禮道:“陛下安康關係天下百姓的安居樂業。為了天下百姓,陛下還要保重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