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已是四年前的事了,時維落日,中土國都的象征——煙鋆重樓崩塌了,數不盡的人因為逃走或反抗而絕跡。活著的人都在死亡籠罩的陰影下徘徊,於死神的視野裏,周而複始。
少年的目光仰著,看起來仿佛油畫裏漠然的天使,隻有眸中起了一道不易察覺的細紋。在經曆一遍遍的死裏逃生後,少年突然覺得眼前看到的亦是那輪落日,在恍如隔世的淒惶裏,依然籠著一層火一樣的猩紅。
海闊天空裏,飛鳥絕跡,隻有暗夜裏振翅的鳥兒,才能逃逸烈火的焚燒,你看到滿目瘡異的景,不是夢境,而是真實世界裏的縮影,努力活下去吧,你的生命將是一卷無限延展的頑強書卷,有別於已經安息的硝煙和塵土。
待一片雲裔散開,幽藍的水麵將黑夜完美地平分成了兩半,於是,篝火船倉一半在上,一半在下,悉簌地向前行駛,圈畫出了鏡花水月般的漣漪,蕩漾的弧波又被破浪的船頭穿破,一次又一次,宛若無終止的輪回。
子夜,風起,遠處岸邊的草木飄絮輕輕滌蕩,搖曳著星芒一樣的光影,河麵氤氳的水霧飄起,似乎蔓延進了少年漠然的眼眶裏,疏遠、迷離、有點若隱若現的疲倦。
他靠著船倉閉上眼,仿佛完全融入了黑夜裏,微弱的流螢光暈籠罩著他,他的氣息靜謐得像沉睡了一般不真實。
繼而,視界變成了陰暗與光芒交織的默語片,而水鏡上螢火燦爛,流星紛飛。
船向前行駛著,暗夜的水麵,流螢在船倉周圍飛散,輕輕縈繞在花間的枝頭,一點一點,好似驚醒了子夜睲倯的花蕾。
“無風,該進倉入睡了”,船倉裏傳出了一男人的聲音,滄桑而富有金屬的質感。
夜無風,我延續了以前的名字,自煙鋆重樓中掙紮出,我便是真正屬於夜的,因為夜是能掩蓋許多東西的,譬如黑暗和殺戮。
船倉裏說話的那位,實在是個很不可思議的男人,麵對最危險的絕境卻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多半得意與他身懷絕技,因為他都活下來了,四年前他把我從死人堆裏撿起後,我便和他結伴,一同去經曆死中求生,他有一個灑脫的名字——流顏。
船上還有第三人,他是這隻船的船主,一個耄耋老人,他要我們喚他鏡先生,記得是在一天前,我與流顏遇到了他,仿佛是命運揮霍了絕妙的安排,他承諾給我們三天的光明與平靜,這意味著三天無憂無慮的生活,無憂無慮,這四個字似乎有著洗去所有疲倦和恐懼的魔力,有了那三天,我們得以在白晝裏抬頭。隨船啟程的理由本就荒唐,可我們卻願意為這個不知真假的**而跟來,希冀那三天的光明與平靜,堵上生死,跟隨他去往不知禍福的地域,因為,有些東西你不做永遠也不知道結果,做了即使到頭來什麼也沒有,也值得我們去嚐試一次。
蒼茫的夜幕掛著寂寥的星辰,折射出暗淡的光絲,如同一雙雙疲倦的眼。
幾個時辰後。
江山漫起朦朧的霧色,船隻穿破冷凝的漣漪,水墨山頭的暗淡顏色瞬間發生了轉折,紅色的陽光穿透了雲間斜斜灑下,將這渺無人跡的淨土從晨曦中喚醒。
夜無風的風帽被染上了霞光,他抬起了迷蒙的雙眼,無所顧忌地看向了山間穿越過來的光明,四周的霧氣如一陣風過,瞬間便化為了虛影。
夜無風定定地凝視著山間那縷祥和的光芒,生怕它下一刻就消失不見,不住地凝視著,目中似有清泉般的淚珠燦燦生光。
他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迎接美麗的景,呼吸著空氣裏飄蕩的花香草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心馳神往,向往在白天裏暴露外在,自由暢快地呼吸。
曉風掠過河麵,晃動起無邊跳蕩的水銀,遠去的岸邊,子夜花相繼收蕾,陽光穿透了的葉片,照在晶瑩的垂懸露珠上,就這樣,視野中折射出了一絲絲明亮的,數不盡的霏麗針芒。
“少年,我們到了。”說話的是那個老人,聲音如海風般輕朗,一頭鶴發隨風滌蕩。
夜無風睜大眼,眼睛被光線嗆得有些受不了,他良久凝望,含在眼眶裏的一點點令人憐惜的淚水,淚水落到了他胸前的暉昭紋路上,在陽光奇幻般的照耀下折射出難以言表的美感,他內心有些難以言表的欣喜,到了,終於到了,那個能給他們三天平靜與光明的領域,竟是這樣一片旖旎的風光,蕩漾在一海綠林裏,草木如茵,鮮花似錦,嫣紅,姹紫,鵝黃,粉白……點綴這夢幻般的造化淨土。
“天亮了嗎?”
一個大約三十歲的男人探出頭來,黑衣,黑眸,濃密的胡碴,眼睛細而狹長,懶散的目光忽然變得淩厲如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