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緩過神來,今日我在酒樓聽到楚戰自戕之事楚炎已經知道了,他怕我率先發難,索性先承認了,態度懇切地認了錯,我也就不好再揪著不放了。
要做戲是麼?那好啊,本王奉陪到底!
我無所謂地笑笑,道:“自古皇位之爭都是這樣的,我不害你,你就會來害我,先下手為強,我懂得。”
楚炎凝目看著我,半晌,才神色黯然地說:“華兒,你還是怨我的。”
我垂眸看著桌子上朱漆的暗紋,淡淡道:“說不怨那是假的,你如此待我,我心裏終歸是難以釋懷的。”
楚炎伸過手來,隔著桌子握住我的手,輕輕地用大拇指摩挲著我的手背,歎道:“沒想過這輩子還能遇上一個像你這樣的人,說好不好,說壞不壞,說沒原則吧,偏偏又有自己所拚命堅持的,可要說有原則,貪生怕死,貪財好色,欺善怕惡,欺男霸女……雖則五年相伴,朝夕不離,我卻覺得始終看不透你。”
我衝他彎彎眼眸,淡淡一笑,略有些惆悵,道:“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片子而已,哪裏就有那麼多彎彎繞繞了?”
楚炎搖了搖頭,目光深邃如潭:“的確是個小丫頭片子,可卻是個天下僅有、地上無雙的小丫頭片子。華兒,黎錚為你癡迷,那是他有眼光,你合該讓人欲、罷不能的。”
我臉一紅,不勝嬌羞地低下頭,羞澀道:“好端端的說這個做什麼,好羞人呢!”
楚炎握緊了我的手,歎道:“五年相伴,我知你素來懵懂,還是個不開竅的小丫頭,因此隻是單純地保護你,可我沒想到,豐城一行,你居然會動了情絲。好在安若素死了,短時間內,你不會再愛上其他人。可令我措手不及的是,黎錚他居然……我以為你不願的。”
楚炎的目光由柔和漸漸轉為暗沉,語聲也沉重起來。
我心頭猛的一跳,抽回手,冷著臉說道:“我的確不願,可我無力反抗。你一定不知道,我的初、夜,是被黎錚綁在床上……罷了,不說這些了。”
楚炎臉一僵,起身將我擁進懷中,讓我整個上半身靠在他懷裏,幽然歎道:“總是我保護不力,害你受了那麼多委屈。倘若那時我察覺到了,興許也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
這事怨不得楚炎,要怪,隻能怪我自己太蠢,忘記了帝王之心有多強勢,那可是容不得分毫違拗的啊!
想到第一次被黎錚綁在床上折磨,被撕裂的痛楚仿佛再一次席卷全身,他曾經那般凶悍地對待我,他說怕我痛,卻又想我痛,我身上越痛,心裏就記得越牢。
他做到了,的確如他所說,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曾經有一個人,寵我,護我,愛我,傷我,強勢霸道地要我從身到心都屬於他。
身上驀地一緊,我回過神來,仰臉望去,就見楚炎微微垂著頭,柔情萬種地看著我,說:“華兒別怕,有我在,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了!”
我柔順地應下,靠在他懷裏,心裏默默歎一聲,對不起,輕寒,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輕寒了。
五年生死相護的情分,到此徹底終結,自今日起,你我各為其主,各為其國,我韶華,是東黎襄王,是黎錚的女人,是不論生死,都不會留在你身邊的浮雲。
默默地相護依偎了許久,我打了個哈欠,懨懨地說:“我困了,想睡了。”
楚炎溫柔地扶我起身,攙著我到床邊坐下,道:“先撐一會兒,我去叫人打水來給你洗漱。”
“不要!”我上半身往床上一倒,翹著腿往床上蹭,哼哼唧唧地說,“人家剛剛洗完澡,才不要洗漱呢!”
楚炎笑罵一句“懶蟲”,也就由了我,徑自洗漱,很快就收拾停當,過來陪著我入睡。
白天逛街逛得很累,又泡了個澡,這會兒往床上一癱,身子很快就軟了,睡意如潮水一般上湧,我主動勾住楚炎的脖子,往他懷裏蹭了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悶聲道:“明天早晨我要吃人參雞湯麵,要你親手煮的。”
“好。”楚炎的聲音一如連日來的溫柔,小心翼翼地摟著我,既不太鬆,也不太緊,強壯有力的手臂避開腰肋,沒給我帶來半分壓迫感。
一夜無夢,早晨醒來時,楚炎已經不在了,半邊床榻還溫著,想來,他剛走沒多久。
我單手撐著床榻坐起身來,揉揉朦朧的睡眼,撥撥亂成雞窩的頭發,再捂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發了好一會子呆,正要叫婢女進來服侍我起身,楚炎端著碗進來了。
一聞見那熟悉的香氣,我就知道他果然給我做了人參雞湯麵,衝著他嗬嗬一笑,就要伸手去端碗。
楚炎徑直走到桌邊,將碗放下了,這才走過來,撇著嘴一臉嫌棄地說:“沒洗臉沒漱口沒梳頭,就這麼吃麼?”
我理所當然地“啊”了一聲,卻見楚炎翻了個白眼,緩步走到床邊,這時,錦兒繡兒端著水盆杯盞進來了。
楚炎接過帕子,在水盆裏浸濕了,一把捂在我臉上,嫌棄道:“自己把臉擦幹淨。”
我仍舊撐著身子不動彈,悶悶地說:“你來擦。”
“你手斷了麼?”話雖如此,楚炎還是依言抓起帕子,很不溫柔地在我臉上抹了幾下,跟抹桌子似的。接著,他又接過漱口杯,遞到我唇邊,我含了一大口,漱罷口,他又拿青瓷盞來接我吐出來的漱口水。
這些功夫他從前也常做,分別半年,如今他貴為一國太子,做起這些服侍人的功夫,也沒見半分生疏。
邊上的錦兒繡兒都低垂著頭不敢看,我猜想,楚炎今日如此服侍我,大約也能在這兩個小丫頭眼裏形成一種無聲的威懾吧!
用罷早膳,楚炎就帶著我去逛園子。我原本沒什麼興致的,但是一想到要先穩住他以求脫身,便強撐著一張笑臉陪他去。
園中百花盛開,燦爛如霞海,楚炎笑如春花,道:“都是你喜歡的花,很多都是北地名品,在南方難以成活,為了這些個嬌嬌弱弱的小祖宗,太子府的花匠都換了好幾批了呢!”
呀嗬,敢情這廝一回到南楚,就打定了主意要將我騙過來了!謀劃了那麼長時間,本王這個跟頭栽得不虧!
我和楚炎在涼亭裏坐著,我掐了一大把花往他腦袋上別,他哭喪著臉,搖頭晃腦地不讓我別,嘴裏無奈地叫我“別鬧”,我卻越發來勁,將一朵大紅的牡丹端端正正地插在他發髻上,並且還在牡丹邊上插了一溜杜鵑。
這時,我聽見一串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小荷那熟悉的嬌俏軟糯的聲音傳來:“園子裏的花開得真好!我記得太子殿下最喜歡牡丹花,說是牡丹花做出來的糕點香味既清新醇厚又幽遠綿長,近日正是頭茬花盛開,這時候的牡丹最好,拿來做糕點剛剛好。”
聽著那般歡欣雀躍的聲音,我仿佛能想象得到天真爛漫的小荷素手羹湯的場景,帶著那般嬌羞欣喜的女兒情懷,為心上人做一塊他最愛吃的糕點。
可是小荷卻不知道,楚炎是從來不吃那些甜膩軟糯的東西的,真正愛吃牡丹卷的人,是我。
我本無意傷她,可此時看來,我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傷她很深很深了。
我必須盡快離開,在一切還來得及的時候。
我回過神來,立刻去拔楚炎頭上的花兒朵兒,可我還沒碰到那朵招搖可笑的牡丹花,小荷就已經站在涼亭外,歪著腦袋看著我們了。
我的手頓時僵住了,楚炎卻神色不變,淡定自如的目光掃過小荷,分毫沒有停留,轉臉向我埋怨道:“瞧你,非要將我弄成這副鬼樣子,這下好了,要被小荷笑話了!”
我訕訕地拔下那些花,往亭子後麵一丟,強扯出一副笑臉,道:“小荷來啦!我聽見你說要采牡丹花做糕點,剛巧,這個家夥最會做糕點,你可以跟他一起探討探討。”
楚炎橫我一眼,低低斥道:“我好歹也是一國太子,窩在廚房裏做那些女人家的功夫成何體統?”
我一愣,他竟這般拒絕小荷麼?
小荷眼裏哀傷之色一閃而逝,撐著一張瞎子都能看出來有多勉強的笑臉走過來,將剛剛盛了幾朵牡丹花的籃子往石桌上一放,撅著嘴說道:“好啊!原來太子殿下還是個精通廚藝的高手呢!這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我可分毫沒看出來呢!不行,你得露一手,好讓我也學習學習。”
楚炎臉色微寒,剛要駁斥回去,小荷轉臉向我,甜甜地笑道:“王爺,你說對吧?”
我隻得硬著頭皮接口:“是啊,很久沒吃你做的糕點了,太子殿下,勞您貴手,也讓咱們解解饞成麼?”
楚炎橫我一眼,卻沒說什麼,算是應了。
我偷眼打量小荷,卻見她神色一鬆,眼裏再次浮現哀傷之色,然而那抹哀傷隻停留了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見了。
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小荷就說要去多采些牡丹花,我連忙自告奮勇要去幫忙,她卻微微一笑,道:“又不是什麼大事,哪裏就用得了這麼多人了?王爺還是在這兒等著吧,我一個人去就成了。”
小荷話未說完,就穿過亭子,沿著另一側的石階下去了,我望著她的背影,隻覺得分外落寞,有淡淡的哀傷縈繞,令人心裏沉沉的。一低頭,卻見石階上橫躺著一片花,都是我從楚炎頭上拔下來的,最大最嬌豔的那朵牡丹上,留了一個帶著塵泥的腳印。
小荷的心,大約也如同這朵染了塵泥的牡丹吧,就這麼零落了,半分憐惜也沒有。
“你該對她好點的,她對你是真心的。”我看著楚炎,惋惜地說。
楚炎回望著我,語聲同樣惋惜:“你該對我好點的,我對你是真心的。”
我淡淡一笑,道:“你知道為什麼我不願接受黎錚麼?以我的身份地位,手段智謀,慢說是入宮為妃,就是將皇後拉下馬取而代之,都不是什麼難事,可黎錚卻遲遲不敢召我入宮,你知道為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