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折騰來,折騰去,簡真一趟鬥步走下來,隻覺腰酸酸,腿軟軟,出了一身臭汗。
比起其餘的道術,這步子十分容易,方非學著走了幾遍,漸漸能夠應付自如。
簡懷魯見他走熟,又說:“鬥步走完,若與鬥星生出感應,一定會說幾句咒語。這些咒語有長有必短,到時候你拿出符筆,把咒語寫在天上,這趟拜鬥就算完了。”
“說什麼咒語?”方非好奇問道。
“每個人都不一樣,隻要和鬥星起了感應,心裏自然有話要說!”
“要是沒話說呢?”
“沒話說?”簡真冷哼一聲,“那你就完蛋了!”
“對!”簡懷魯的臉色嚴肅起來,“如果無話可說,那就是你和鬥星不起感應。這次拜鬥,算是徹徹底底地失敗了!”他頓了頓,“至於拜鬥的計分,拜亮一星為十分,拜亮二星為十分加上二十分,即是三十分;這麼類推下去,三星六十分,四星一百分,直到九星,共是四百五十分……”
“吹花郎!”禹封城冷不丁說,“還有一條規矩你沒說!”
簡懷魯搖頭說:“我以為,還是不說為好!”
“早說早了,你不說,難保哪一天他不突發奇想!”
沉默一下,簡懷魯說道:“方非,你要記住,這鬥步切忌反著走,比方說,該左腳的時候走右腳,該右腳的時候動左腳,閉氣的時候呼吸,呼吸的時候閉氣,這些是拜鬥的大忌,絕對不能亂來!”
“為什麼?”
“那是反鬥步!”簡懷魯看了方非一眼,“魔徒拜鬥,就是這麼走的!”
方非心頭一動,衝口而出:“如果走了呢?”
其他人都變了臉色,簡懷魯皺眉說:“一次兩次或許沒有什麼,可是次數一多,你的心性會起變化。如果你還沒打算進入魔道,我以為,你還是別走反鬥步的好。”
方非訕訕說:“我隻是問問,我和鬥星根本就沒有感應!”
“你怎麼知道?”簡懷魯一愣。
“我剛剛走完鬥步,也沒想說話呀!”
眾人全笑起來,簡真狠狠挖苦:“大笨蛋,星星都沒出來,又拜什麼鬥呀?”方非恍然大悟,如今沒到晚上,看不見星星、拜鬥根本無效。
為了表示慶賀,當晚禹封城做東,請大家品嚐河鮮。簡真聽了消息,心中大大犯難,他也想要節食,肚子卻不答應,所以一進館子,大個兒輕輕鬆鬆,先收拾了十碗魚麵,接下來隻身與三十隻大螃蟹搏鬥,胳膊肘左右亂飛,堅決不讓其他人插手。要不是申田田擰著耳朵把他揪下桌子,再加上三十隻螃蟹,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吹花郎酒逢知己,與老友喝得興興頭頭。兩個道者都不得意,喝到半醉,就開始胡亂貶低時政。他們都有一門絕活一一輪流翻起左右眼珠。說起鬥廷,他們翻左眼,說到至人院,他們翻右眼,說到白王皇師利,兩人兩眼齊翻,照腳前吐一泡口水,鼻間再來哼哼兩聲。
這一頓酒下來,兩個人喝得爛醉,到了第二天,雙雙病酒在床,兩個女的隻好守在一邊照應。
方非另有念頭,一早起來就問簡真:“去朱明城怎麼走?”
大個兒昨晚沒能盡興,心頭正覺煩悶:“你問這個幹嗎?”
“我想去找一個人!不,一隻鳥!”
“鳥?”簡真瞪大眼睛,“什麼鳥!”
方非說了雪衣女的事,又說:“它也許知道我的點化人在哪兒?”
簡真兩眼放光:“你打算走路去嗎?”方非點頭。
“如果走路,從玄武會館到仙禽大街,三天兩夜也走不到。坐龍馬車就方便多了,三刻鍾就到!”
“那個……”方非麵露羞慚,“我沒錢!”
“我有哇!”大個兒變戲法兒似的,手裏冒出一枚金管,“我上了黃榜,老媽給的獎勵,嗬,一點金,小意思。”
“叫你破費……”
“什麼話?”大個兒笑眯眯地勾住方非的脖子,“好兄弟就別說兩家話。我聽說朱明城有一家頂有名的山珍館,我早就想去嚐嚐鮮……”他說到這兒,又覺露骨,趕忙補上一句,“我一個人去,用神形甲就夠了,嗐,花錢坐車,不都是為了你嗎?”簡真一邊說,一邊大吞口水,他怕人多粥少,千叮萬囑,不許驚動弟弟。
兩個人輕手輕腳地出了會館,幾輛龍馬車停在路邊。兩人剛一出門,一輛車猛衝過來,啪地打開車門。
車夫是個玄武人,除他以外,車裏還有一人,戴著鬥篷在那兒抽煙。大個兒一見,大聲說:“我可不跟人拚車!”邊說邊向外走,車夫慌忙攔住他說:“這是換手的車夫,我身體不好,有時讓他頂項班!”
“這樣嗎?”大個兒遲疑一下,大刺刺坐下,“上朱明城……那個什麼地方?”
“朱明城仙禽大街五十四號!”
“沒錯!”簡真蹺起二郎腿,“就是那兒!”
“兩粒金!”車夫說。
“行!”大個兒一口答應。
車夫嗬嗬一笑,趕起車來。才跑幾步,簡真又叫:“趕車的,你的觀物鏡怎麼不亮?”方非一瞧,四麵觀物鏡,除了向首的一麵,其他的三麵都是暗沉沉的。
“壞啦!”車夫笑說,“生意不好,沒錢修!要不然,我給你打個對折,隻收您半粒金行不行?”
“算了!”大個兒把手一揮,衝方非拋了個眼風,那意思分明是說:“我是誰?哼,這幾個小錢算什麼!”
車子搖來晃去,飛快向前。簡真在那兒閉目養神,方非坐在一旁,不知怎的,心底隱隱不安,可是怎麼不安,卻又說不上來。也許燕眉有了下落,心裏生出了希望,可是希望越大,越是害怕,害怕見了鸚鵡,仍是一無所獲。
龍馬車盡情奔跑,過了一個時辰,車夫叫聲:“到了。”大個兒睜眼下車,一出車門就叫了起來:“趕車的,你走錯路了!”
方非跟著下車,一眼望去,前方殘垣斷壁,一片荒涼,不承想,壯麗輝煌的玉京,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沒走錯啊,就是這兒!”車夫也踱下車,臉上笑嘻嘻的,符筆輕輕提在手裏。
“你騙鬼!”簡真破口大罵,“仙禽大街我去過,哪兒是這個破樣兒?你走錯路了,哼,我一個子兒也不給你!”
“不給錢,也好辦!”車夫笑了笑,牙縫裏迸出字來,“留下你的小命也行啊——”
大個兒一愣,匆忙掉頭,忽見三個蒙臉男子,從斷牆後麵走了出來。簡真心子狂跳,捉筆在手,忽聽車夫一聲斷喝:“放下筆,少耍滑頭!”
簡真一轉眼,車夫符筆直指,筆鋒烏光閃動,隻要輕輕一揮,就能叫他腦袋搬家。穿鬥篷的男子也下了車,一言不發,站到方非身後。
“你們……你們幹嗎?”幾牙簡真乖乖放下烏毫,說話結結巴巴。
“別害怕!”車夫笑嘻嘻地說,“我們主人想跟你們說說話!”
“他在哪兒?”大個兒抖索索望去,三個蒙麵人站在遠處,沉默不語,三個人裝束一樣,看不出地位高低。
“我在這兒!”斷牆後麵響起一個聲音,“玄武簡真、蒼龍方非,對不對?”聲音沉著冷峻,透著一股威嚴。
簡真心子一跳,想要矢口否認,誰知方非先開了口:“沒錯,我們就是!”大個兒氣得發昏,恨不得揪住方非,把剛才的話硬塞回去。
“幸會,幸會!”那人吃吃發笑。
“你找我們做什麼?”方非努力保持鎮定。
那人輕笑一聲,說道:“想跟你們說兩句話。”
“有憊思!”方非皺了皺眉,“躲在牆後麵說話?”
“嗬!”那人吃吃一笑,“誰說我躲在牆後麵?”這最後一句,竟是從方非的身後響起來,少年嚇了一跳,慌忙掉頭,身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我在你麵前呐?”聲音又轉到身前,方非倉皇轉身,還是不見人影,不由心想:“見了鬼嗎?”
“他是個隱身者!”簡真的嗓音一陣顫抖,“隱身術,可是很高明的法術!”
“高明?不敢當!”那人的笑聲忽東忽西,忽南忽北,完全叫人捉摸不透。
方非心頭一動,輕聲說:“簡真,你會不會隱身?”
“我?”大個兒苦了臉,“我會一點兒,隻能,隻能……”
“隻能怎樣?”
“唉,隻能隱幾根頭發!”
隱身人哈哈大笑,其他人也發出嗬嗬的笑聲。
“放心,我不想傷害你們!”隱身人又說,“我用隱身術,隻是不想叫人看見!”
“你想怎麼樣?”方非忍不住問。
“對你們,我隻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什麼要求?”
那人沉默一下,慢吞吞地說:“今年,你們不要參加拜鬥!”
“這還是小要求?”簡真跳了起來。車夫大喝,“別動!”大個兒臉色漲紫,張大鼻孔,直喘粗氣。
“我知道!”隱身人語氣柔和,“簡真,你明年就過十六歲了,再也考不成八非天試了……”
“知道你還說!”簡真扯起嗓子大吼一聲。
“別著急,等我把話說完!”那人不慌不忙,“你們如果放棄拜鬥,我會大大地補償你們。”
“怎麼補償?”
“我給你們每人五千點金。”那人嗬嗬一笑,“這筆錢,可夠你們過下半輩子了!”
“五千點金?”大個兒的嘴巴張得又大又圓。
“怎麼樣?隻要你們放棄拜鬥,這筆錢馬上到手!”
簡真一陣心動,可又覺得有些不妥,他呆在那兒,一時拿不定主意。
“怎麼?嫌少?”那人說,“好吧,我再加一倍,每人一萬點金!”
“一萬點金?”簡真大叫一聲,胖臉漲紅發光。
“有了這一萬點金,你們想買什麼,就買什麼,你們可以買最好的法器,就算進不了八非學宮,也跟進去的人一樣厲害。”
“這個……”大個兒瞪著小眼,心裏覆雨翻雲,不知說什麼才好。
“隱身者!”方非冷不丁說,“你也有孩子參加拜鬥吧?”
“沒錯。”那人答得爽快,“拜鬥三中選一,少兩個對手,他就多一個機會!”
“為什麼是我們?”
“因為你最笨,不肯老老實實呆在家裏!”
簡真不無幽怨地瞅了方非一眼,像是在說:“看吧,都怪你!”方非回瞪他一眼,心想:“你自己要去吃山珍,關我什麼事?”
“本來我不必給你們錢!”那人淡淡說道,“我隻要將你們扣留一夜,過了今晚子時,你們去不了絢素宮,照樣算是棄權!”
“對呀!”簡真大大發愁。
“不過,我也有孩子,知道你們多年苦學,並不容易。一萬點金!嗬,青榜的名額,值得了這個價錢!”
方非心頭一動:“隱身者,你這麼有錢,又怕人看見,應該是玉京裏的名人吧?”
“嘿!”那人不置可否。
“你那麼多錢,幹嗎不給你的孩子買最好的法器?這麼一來,他進不進八非學宮,還不是一樣的嗎?”
“好小子,你挺嘴硬!”隱身人冷笑一聲,“沒錯,我的孩子不進八非學宮,那也照樣了得。對於你們這些窮小子,進入八非學宮,隻不過是晉身之階;可對於我們來說,這是自古相傳的榮耀!”
“榮耀?”方非心裏熱血一湧,“為了你們的榮耀,就不惜毀掉他人的前途?”
“小子!別來氣。”那人不急不惱,“一萬點金,多少道者一輩子也掙不來啊。不管怎麼說,我都講究公平。我用足夠的代價,來買你們的前途!”
“方非……”簡真小聲說,“一萬點金啊!”大個兒居然動了心。
“來吧!一句話,我的條件,你們答不答應?”隱身人自信十足,這麼軟硬兼施,兩個窮困小子,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方非……”簡真又在一邊耳語,“你可欠了高利貸啊,拿到了錢,你馬上就能還債!”
“沒錯。”方非看了他一眼,“也夠你胡吃海塞,吃一輩子!”
“嗐!別說得這麼難聽呀!”
“嗬嗬嗬!”隱身人聽得有趣,發出一陣得意的大笑。
“可我就是不答應!”方非抬起頭來,聲音十分響亮。
“什麼?”簡真的眼珠子凸了出來,打手堆裏起了一陣細微的騷動。
“方非!”隱身人不勝意外,“你可要三思而後行啊!”
“我一定要考進八非學宮。”方非舉頭望天,長長呼出一口氣,“我有非進不可的理由!”
“什麼理由?”
“你不必知道!”
“哼!”隱身人惱羞成怒,“簡真,你呢?”
“我?”簡真看了看方非,躊躇一下,哀哀大叫,“算了,方非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什麼?”隱身人失聲咆哮。
“我愛吃愛喝沒錯!”簡真撇一撇嘴,“可是絕不出賣朋友!”
方非瞪著簡真,隻覺難以置信,大個兒卻是垂頭喪氣,為了剛才一番話,心裏懊悔得要命,可是話已出口,也隻好隨它去了。
“兩個蠢貨!”隱身人沉默一下,冷冷說,“這可是你們自找的!”
咻,烏光一閃,簡真筆沒揀起來,人已飛了出去。一道青光也擊中了方非,少年向前一躥,可是沒有摔倒。
“咦!”鬥篷人輕叫一聲,忽見方非一轉身,舉起符筆,鬥篷人不知底細,慌忙閃開。
方非舉著符筆,卻不知寫什麼才好,一愣神,三個蒙麵人揚起筆來,三道白光同時擊在他的身上。方非跌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他的身子隱隱作痛,尺木也摔在一邊,靜靜地飄浮起來。
“不行,我得逃出去!”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方非雙手一撐,尺木到了身前。他的腦海裏一片空白,下意識摟住了那根青木,刹那間,一股力量自下湧來,方非身不由己,忽地向前衝去。
狂風拍麵吹來,方非口鼻窒息,眼前迷迷糊糊,下麵傳來幾聲驚叫。他的心裏隻覺詫異,瞬眼向下一望,沒錯,他飛起來了,他在天上!這一切突如其來,可又順理成章,在他的心裏、夢裏,這情形不知出現過多少次,飛行的念頭就像流淌的河水,不斷彙聚高漲,直到此時此刻,終於漫過了河堤、突破了心防。
元氣透過身子,源源流入尺木,兩者血乳交融,活似嬰兒的臍帶連上了母親的子宮。尺木呼嘯生風,頃刻來到雲層,白雲勢如馬群,不住奔走起伏,四麵雲峰飄渺,恍若淺海邊遊弋的水母。一轉眼,方非衝破雲層,萬裏長空無遮無攔,自由的感覺分外強烈。
他想要放聲長嘯,可又感覺中氣不足,越往上飛,越覺吃力,起飛的快感很快消失,一股疲倦湧了上來。尺木好似一個強力的水泵,不住抽取體內的元氣,元氣供給不上,尺木漸漸遲緩。
飛行的感覺和夢中完全不同,飛行的姿勢更是無比可笑,他的雙手緊攥尺木,兩腿纏住木身,全身心趴在木棒上麵,就像嫩樹枝上的一條毛蟲。
嘯響聲從後傳來,方非回頭看去,四道遁光神速逼近,三道團團發白,另一道細細長長,透著一股子淩厲的青氣。
蒙麵人馭輪,鬥篷人使劍,四人藏身遁光,本來無從得見。可是不知怎的,方非偏偏看得清楚,不是通過雙眼,而是透過尺木。
這時人木合一,他的一切感官都與尺木相通,不但能看,而且能聽,一陣話語遠遠飄來,透過尺木,方非聽得一清二楚——
“誰說他不能飛?”一個蒙麵人大聲抱怨。
“可是……”另一個蒙麵人嘀嘀咕咕,“他的羽化得了零分!”
“見你的鬼!”第三個蒙麵人罵罵咧咧,“什麼破消息?”
“少廢話!”鬥篷人冷冷說,“抓住他就行!”
方非越聽越驚,因為人木合一,人心一亂,木心也亂,尺木失去控製,突然向下一沉。他還來不及穩住勢頭,頭頂狂風大作,鬥篷人乘著飛劍,從上方掠了過去。一撲落空,那人深感意外,他本來勢在必得,萬不料緊要關頭,這個小東西居然下降。他掉過頭來,隻見方非顛三倒四地掉入雲層,三個蒙麵人散成半圓,正在那兒守株待兔。
到嘴的鴨子飛了,鬥篷人心有不甘,揚起符筆,疾喝一聲“冰凝雪箭”。
空氣中凝結出千冰萬箭,一近方非身子,龍蛛羽衣鼓蕩起來,恍若煙雲一片,將冰箭紛紛彈開。蒙麵人沒有這樣的羽衣,眼看冰箭射來,紛紛叫罵躲開。
“哎呀抱歉!”鬥篷人假惺惺地高叫,“這道符使過頭了!”他一邊叫喊,一邊挾著劍光猛衝,一眨眼就到了方非的頭頂。
方非一路下墜,眼看對手迫近,偏偏毫無辦法。鬥篷人成心顯露本領,逼近方非,輕舒長臂,想要來個生擒活捉。
眼看對方爪子伸來,方非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隻想躲閃,這念頭一起,身下的尺木又生出力量,向前狠狠一扯,哧溜一聲,又把他拉了上去。
鬥篷人一不留神,居然再次撈空。他接連失手,直覺受了戲弄,發出一聲號叫,氣咻咻追趕上去,他自負飛行神速,就算遲了一步,也能趕上尺木。
人與木再次合體,方非還沒來得及高興,呼呼呼,三個火球劈頭砸來。他嚇了一跳,正愁怎麼對付,火球卻似長了眼睛,紛紛將他繞過,轟然向下滾去。鬥篷人逆天而上,正與火球拍麵撞上。
鬥篷人怪叫一聲,翻身躲避火球,忽聽三個蒙麵人齊聲高叫:“哎呀抱歉,這道符使過頭了!”
蒙麵人來自白虎,鬥篷人出身蒼龍,勉強同事一主,其實矛盾很深。鬥篷人聽見叫聲,氣得七竅生煙,可他作弊在先,這時也怪不了別人。
蒙麵人使奸擋下同夥,一齊催動寶輪,兵分三路,撲向方非。
吃了火球一嚇,方非心慌意亂,尺木忽又不聽使喚,百丈高處一腳踏空,連人帶木向下墜落。東邊來的蒙麵人料想不及,一撲落空,幾乎撞上了西邊來的同夥。兩個人忙著錯車,各自嚇出了一身冷汗。南邊來的蒙麵人旋風轉身,一招老鷹撲兔,惡狠狠地撲向方非。
方非心急如焚,腦子一片空白,不妨尺木向上一抬,忽又升了起來,這時蒙麵人已經撲到,他來不及躲閃,一咬牙,索性迎麵衝去。蒙麵人吃了一驚,下意識向左一閃,一陣眼花繚亂,兩人擦肩而過。
狹路相逢,蒙麵人本事占優,勇氣卻大落下風,他又羞又怒,正想轉身追趕,橫空飄來了一片怪霧,又濃又稠,白茫茫一片。他慌手慌腳,忙寫一道“驅霧符”,白光閃過,霧氣洞開,透過濃霧間隙,忽見鬥篷人興衝衝趕到方非身邊,揚起爪子就要抓人。
一股邪火直衝腦門,蒙麵人一揚筆,一道“閃電符”落下。鬥篷人直覺不妙,往後一縮,電光擦肩掠過,半個身子失去知覺,鬥篷人又驚又怒,尖聲怪叫:“白虎佬,這下子還有什麼好說的?”
蒙麵人悶聲不吭,揚起筆來,兩道符光同時亮起,兩人撕破臉皮,當空大打出手。
敵人互相火並,方非得到了喘息機會,眼看對手都在高處,他摟住尺木,反向下麵衝去。
一轉眼衝破雲層,方非低頭望去,大吃一驚。雲層下麵的情形,放在紅塵裏也很少見,這是一幅末日的圖景,淒惶破敗的樣子,滿是刻骨的絕望——
房屋缺頂少牆、八麵來風;高大的石像齊腰而斷,一半麵目全非;另一半躺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可怕的深坑;石塊壘成的圍牆,活似巨怪踢過,石條散落一地;疊成奇形怪狀。那怪物肆虐成性,踢倒了牆壁不說,還將牆內的屋頂踩了一個窟窿,從上望去,活是一張黑乎乎的大嘴,衝天發出無聲的哀號。
一切道路房屋,都是一片蒼涼的褐色,像是幹透的鮮血,又如斑斑的鐵鏽。幾個窩棚藏在廢墟中間,偶爾走出一個道者,也是愁眉苦臉,身形佝僂。他們埋頭走路,瞧也不瞧天上一眼。
這一片廢墟綿延極廣,橫在朱明、蓐收兩城之間,比起明麗照人的都市,活似美人身上的疤痕。它是玉京的影子,古老、灰暗、藏垢納汙、破破爛爛,它是震旦的恥辱,更是罪惡的淵藪,它堂而皇之地躺在那兒,大多數的道者,卻寧可將它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