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輪的尖嘯聲傳來。方非回頭望去,兩個蒙麵人從天落下,來勢驚人。他來不及多想,按住尺木,筆直衝向廢墟。
尖嘯聲越來越急,刹那間,一幢危樓迎麵撲來,它的上半截還算完好,下半截卻垮了一半,就像一根火柴撐起了火柴盒子,搖搖晃晃,驚驚古怪。
危樓的窗戶幽幽沉沉,活似一隻隻死人的眼睛,窗欞精巧鏤空,依稀可見當年的風采。
門窗拍麵撞來,方非躲閃不開,下意識摟住尺木,嗖地一下,從一扇窗戶間鑽了進去。
他的心子咚咚亂跳,回頭看去,窗戶又亮又窄,瞧了隻覺後怕。
白光閃動,一個蒙麵人也鑽了進來,筆尖飛起一團大火,照得四麵亮如火海。方非好似一隻飛蛾,在火裏胡飛亂撞。他隱約感覺,有什麼東西接連打在身上,又痛又沉,忽冷忽熱,於是向前一躥,前方光亮撲眼,嗖,他又從另一扇窗戶鑽了出去。
方非並不知道,剛才在屋裏,他挨了不止一道符法,好在龍蛛羽衣護身,抵消了一大半的威力。
剛剛見光,頭頂一陣風響,另一個蒙麵人猛撲下來。兩人相距很近,方非幾乎看得見對方的眼神——狂怒、暴戾,還有一絲洋洋得意。
他一轉身,向下衝去,黑乎乎的大地轉眼逼近,窒息的感覺撲麵壓來。
眼看撞上地麵,方非下意識盡力一拉,尺木貼著地麵,水平向前滑出。
蒙麵人不料對手這樣了得,收勢不住,幾乎撞到地麵。他極力扭轉身子,一陣噪音叫人牙酸,飛輪貼地滾過,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
蒙麵人又驚又怒,抬頭望去,同伴從危樓裏飛了出來,正在那兒東張西望,方非卻如一道流分又從危樓的下方鑽了進去。
“裏麵!”蒙麵人氣急敗壞,“他在裏麵!”
同夥一愣,反身衝進樓裏;蒙麵人也跟著方非,一股腦兒鑽進了危樓。
樓梯密密層層,絕似一個大大的迷宮。蒙麵人好容易鑽出迷宮,忽覺身後風起,他轉身揮筆,可一照麵,那團白光十分眼熟,情急中筆尖一歪,火光射中牆壁,炸出了一個大洞,陽光直透進來,白亮亮恍若一根圓柱。
對麵的同夥幾乎中招,瞪大眼睛一陣發懵。蒙麵人不由大喝:“愣什麼?還不快追!”
“他在哪兒?”同夥眨巴兩眼,不勝迷惑。
“在那兒!”蒙麵人一指炸出的大洞,同夥回頭看去,透過洞口,方非的身影越來越小。
“好奸猾的小子!”兩人齊聲咒罵。
借著殘垣斷壁,三個人前前後後地捉起了迷藏。方非飛得較慢,可到了這個障礙疊起、意外不窮的地方,原本的劣勢,轉變成了若幹優勢。因為比較慢,可以後發製人。
幾番死裏逃生,方非得出了若幹經驗——敵快我慢,敵慢我快;敵上我下,敵下我上;敵人轉彎,我就直行,敵人直行,我就轉彎;敵人出屋,我就進屋,敵月進屋,我就出屋。反正處處跟蒙麵人大唱反調,反得越徹底,脫身越容易。
他是逃命者,對手是追捕者,他是主動一方,對手相對被動。兩個蒙麵人論道法,不過三流貨色,論機智,更是七八九流。好似一對老牛,空有一身使不完的蠻勁,卻叫一根繩子拴住了鼻孔。
兩隻大蠻牛萬料不到,這個趴著飛的小子滑溜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圍追堵截,始終無法得手,隻氣得眼冒火光,咆哮如雷,恨不得撐開彎角,將他紮上幾十個窟窿。
方非死裏逃生,可也並不輕鬆,尺木需要元氣推動,他的元氣微弱,漸漸氣息粗重,身子發軟,元氣斷斷續續,幾乎連接不上。可是反觀對手,寶輪光華明亮,幾乎沒有衰竭的跡象。
方非心中著急,他想反擊對手,可又沒有合適的手段。符法他得了滿分,可那全是抄自隱書,抄過就忘,全無印象。真正有用的符法,方非隻會三道一一收筆符、梳頭理發符、吃吃喝喝符。
這三道符都是日常使用,沒有一道可以攻擊敵人。總不能生死關頭,給對手理理頭發,也不能使一道吃吃喝喝符,把敵人招過來吃掉。
他心中慌亂,尺木頓也起伏不定,稍一遲慢,險些又被對手趕上。他提心吊膽地飛了一陣,繞過一麵高高的斷牆,忽見前方路上,幾個道者背對自己,正在那兒商議什麼。這群人看上去衣冠楚楚,跟廢墟裏的道者不太一樣,其中的一個還幻了頭發,花花綠綠的長發彎曲成弧,好似一道彩虹,飄飄桂在頭上。
彩虹幻發!方非心頭一動,但覺後麵風起,兩條蠻牛又趕了上來,於是一手攥住尺術,騰出一手,抽出符筆,喝一聲“理千萬泥丸玄華”,筆鋒一抖,一縷淡淡的青光,射向幻發的道者。
這一道符他練得十分順手,幾乎可說百發百中。噗,彩虹應聲垮塌,頭發一根根垂落下去。
那人忽遭毒手,愣了一下,等到伸手一摸,登時七竅生煙。他抬眼看去,方非早已藏好符筆,不等他發問,馬上說:“後麵人幹的!”
兩個蒙麵人正巧飛來,符筆直指前方。這一下落到下麵眾人眼裏,無異於罪證確鑿。這幾個人本來就不是好貨,無風還起三尺浪,更別說有人惹到了自己頭上。
他們齊聲高叫,架起劍光飛輪,撲向了兩個倒黴蛋。雙方雞飛狗跳,鬥成了一團。
方非擺脫追兵,正想緩一口氣,身後風聲又起,掉頭一看,一個蒙麵人駕著飛輪,向他惡狠狠衝來。
這時說他蒙麵,倒也不太確切——蒙麵巾已被扯下,麵皮上掛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他看上去三十出頭,因為太過憤怒顯得鼻歪嘴斜,加上一臉血汙,越發猙獰可怖。
另一個人卻失了蹤,想必落到了那群道者手裏。傷疤臉一半想著立功,一半又氣得發瘋,不顧江湖道義,丟下同夥獨自趕來。他死死咬住方非,連符筆也收了起來,看他氣勢洶洶,恨不得要把少年活活撞死。
方非強打精神,跟他周旋。兩人曲曲折折地飛了一陣,忽然嗅見一股香氣。掠過一道走廊,可見一個院落,院子中央支起一口大鍋,下麵火苗亂竄,紅豔豔舔著鍋底。鍋裏不知煮了什麼,突突翻滾,油光閃爍。
鍋邊一個白發道者,渾身髒兮兮的,躺在那兒呼呼大睡。
方非有了主意,他繞著院子飛了一圈,停在大鍋上方,筆尖連連抖動。蒙麵人衝了上來,一眨眼,兩人相距不過一米,蒙麵人一伸手,抓住了方非的胳膊。
方非忽地向後一縮,身子蜷成一團。蒙麵人抓住了仇敵,還沒來得及歡喜,一股熱浪撲麵衝來,他一抬頭,連鍋帶湯兜頭淋下。
他有羽衣護身,擋下了若幹沸湯,可是麵部全無遮擋,雙手又在外麵。這一下隻來得及閉上眼睛,一股鑽心的灼痛順著頭臉脖子,一股腦兒流進了懷裏。
“哇呀呀!”蒙麵人發出了一串撕心裂肺的慘叫,他收回雙手,捂住麵孔,好似折了翼的鳥兒,顛三倒四地摔在地上,寶輪當嘟一下,彈出十米多遠。
大鍋跟著落地,一聲巨響,驚醒了睡夢中人。老道者睜眼一看,怒氣衝天,他當天的飯菜一大半都在蒙麵人的身上。老人一聲怪叫,撲了上去,揪住那個摟頭抱臉的家夥,又捶又打,又踢又罵,嘴裏還一迭聲吆喝:“死賤種,你害得我還不夠慘嗎?打破我的鍋,想把我活活餓死嗎,死賤種,我跟你同歸於盡……”
老頭兒眼裏出火,半瘋半傻。蒙麵人屋漏又逢連夜雨,燙了一臉水泡不說,又遇上一個傷心失意的老瘋癲。他癱在地上,發出含混的叫聲,任由對方痛打,心裏悲苦萬分。如果他知道打倒他的是一道“吃吃喝喝符”,心裏的滋味隻怕還要難受一倍。
這一道符法,方非寫得不算到家,但憑他大鬧飯桌的手段,召來那鍋沸湯還是輕輕鬆鬆。他故意停下,把自己當成誘餌,引誘對手來捉,蒙麵人手到身上,他也完成了符法。經過一番追逐,他知道了龍蛛羽衣的妙用,事先蜷起身子,任由沸湯澆在了背上。
方非冒險得手,長長鬆了一口氣,他低頭審視自身,那羽衣實在神妙,沸湯淋在上麵,不灼不熱,滴油不沾,受了外力的激發,迸發出奪目的光芒。
正想覓地落下,忽又心生警兆。他屏住呼吸,向後一看,這一下險些叫出聲來。鬥篷人無聲無息地逼到近前,鬥篷下麵,兩點目光幽幽發冷。
躲避無望,方非一咬牙,揚筆大喝:“雷槍電斧——”鬥篷人一驚,閃身後退。
筆尖靜悄悄的,既無光亮,也無聲息,鬥篷人不覺楞了一下,忽見方非收了符筆,轉身就逃。
鬥篷人才知上了惡當,一縱劍,搶到方非身後。
方非這一下純屬本能,他多次見人使出“雷槍電斧”,對那一道長長的電光印象深刻,無意中也把符咒銘記在心,盡管沒有練過,可是生死關頭,想也沒想,衝口而出,沒想到一舉奏效,居然嚇退了敵人。
對手再次逼近,一方非急中生智,一轉身,又叫一聲“雷槍電斧”手裏胡寫亂畫,元氣注入星拂,噴出天青符光。
鬥篷人打敗了那群人趕來,碰巧看見蒙麵人落地,他的心中十分震驚,對方非起了忌憚,一見符光,下意識又是一閃,誰知電光遲遲不出,星拂上的符光噗的一聲又熄滅了。
方非慌頭慌腦,狼狽收回符筆。鬥篷人又好氣又好笑,他終於明白,這小子根本不會這道符法,當下心神一定,追趕上去,眼看逼近,方非又一旋身,再叫:“雷槍……”
“雷你姥姥!”鬥篷人氣憤難當,忍不住破口大罵。
“槍”字還沒寫完,他出手如風,揪住了方非的衣襟。兩人打了個照麵,味溜,一道粗粗長長的電光噴薄而出,一絲不落,全都落在了鬥篷人身上。
鬥篷人先已存了輕敵的心思,認定方非不會符法,這時隻覺一股痛麻穿胸而過,嘴裏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吼叫。他放開方非,整個人車輪似的向後翻滾,到了半途,狠狠磕中了一麵斷牆,接著再叫一聲,一個跟鬥消失在了斷牆後麵。
遠處風雲漫卷,廢墟蒼茫一片,方非呆了呆,掉頭望去,四周一片陌生,根本不知身在哪裏。他的喉嚨發幹,身子乏力,元氣越來越弱,尺木也暗淡下去。飛木起伏兩下,冉冉落向地麵,到了離地半米,靜悄悄地停了下來。
元氣耗盡了,方非隻好翻身落地,將尺木抄在手中。
四麵殘垣斷壁,沉寂無聲,不知怎麼的,越安靜,他越不安,一絲詭秘氣氛無端彌漫開來。
方非閉上雙眼,心中恍惚不定。簡真的影子反複閃現,大個兒默默地望著他,眼裏又恐懼又絕望。
他的鼻子也微微發酸,可是不知為什麼,兩眼又幹又澀,就是哭不出來。迷茫中,四周窸窸窣窣,似有蟲豸爬行,方非心頭一緊,張眼望去,前方的斷牆上,拖過一條長長的黑影,方非身子一顫,脫口叫道:“誰?”
一陣嘎嘎怪笑,刹那間,廢墟中冒出來十多個怪人,有男有女,衣衫檻褸,有的缺了左臂,有目少了右腿,還有的麵皮潰爛,露出亂糟糟的牙床。
這些人四體不全,麵目可憎,咧開枯黑的嘴巴,發出嘶啞的怪笑。
一眨眼,方非已被團團包圍,他的背脊爬過-股寒意,一手握緊尺木,一手揚起星拂。
“他的羽衣真不錯,一定要值不少錢!”一個獨腳漢蹦跳上來,嘖嘖連聲。
“他的筆也不錯!”一個斷手佬悶聲悶氣地說,“是星拂筆的贗品嗎?”
“好鷹品!”一個獨眼女人尖聲怪笑,“我喜歡!”
“我喜歡他本人!”麵皮潰爛的怪人咧嘴一笑,“他的皮肉一定很嫩……”
怪人們越逼越近,方非舉起符筆,大喝一聲:“雷槍電斧——”
怪人慌忙跳開。方非筆鋒遊走,虛空畫了兩筆,可是一絲光亮也沒出現,指尖空落落的,元氣注入筆管的感覺消失了。
“他沒有氣!”獨眼女人亢奮大叫,“他的元氣用光了!”
“上吧!”爛臉人黃乎乎的牙床一開一合,“給他一點兒厲害嚐嚐!”
方非冷汗迸出,收起符筆,雙手緊緊握住尺木。
獨腳漢一彎腰衝上前來,方非一棒揮出,打了他個趔趄,可還來不及收棒,左手一緊,又叫一個癲頭人死死擰住。方非反手一棒,狠狠捅上了他的癲頭,膿漿黃黃白白,撲地濺起老高。
癲頭人發出一聲哀號,鬆開雙手,抱頭狂跳。
呼,空中黑影一閃,撞在方非身上,少年仰天栽倒,滑出三米多遠。
方非幾乎昏了過去,還沒來得及爬起,身子一沉,爛臉人騎了上來,怪眼一閃一閃,潰爛的牙床發出一股惡臭。他的大手扣住了方非的脖子,少年揚起尺木,抽中他的肩頭,可是軟弱無力,爛臉人隻一晃,手上的力道更強。
“殺了他,殺了他!”癩頭人受了重創,在一邊咆哮嘶吼。
“我要死了嗎?”方非的脖子劇痛,眼前一陣發黑。
咻,青光迸閃,爛臉人發出了一聲悶哼,跟著方非的脖子一鬆,眼前黑影晃動,爛臉人手舞足蹈地飛了出去。
少年一定神,隻聽砰的一聲,爛臉人撞上了一麵斷牆,軟綿綿癱倒在地。
青光再閃,怪人又倒了兩個,可是更多的人撲了上來。
求生的意念回到了腦海。方非掙紮起身,忽覺右臂一緊,給人牢牢扣住,他揮棒要打,來人一聲銳叫:“別動!”
聲音清冷熟悉,方非隻一呆,連人帶木飛了起來。斷手佬號叫一聲,躥起老高,張開五指狠狠抓來。一刹那,他抓住了方非的衣角,可那羽衣如煙似霧,從他的指間無聲溜走。斷手佬撈了個空,身子失去平衡,砰地摔在地上。
方非身子懸空,低頭望去,下麵的怪人蹦著跳著,怪叫連連,叫聲淒厲悠長,叫人不寒而栗。他不由別過頭來,一道劍光跳入眼簾,又短又小,暗淡昏黃。
小黃精劍!方非心頭一動,明白是誰到了!
廢墟有如一排濁浪,飛似的往後奔湧。不一會兒,鏽色漸漸褪去,光彩一湧而出,一條曲曲折折的長壕,分開了玉京和廢墟,二者的界限分明,恍如光明與黑暗。
兩人落在了光明的一側,天素放下方非,麵孔微微泛紅,方非盡力爬起,渾身說不出的困倦酸痛。
“你來忘墟幹什麼?”天素冷冷看他一眼。
“忘墟?”方非一呆。
“哼!”少女臉上的紅暈褪去,肌膚冷如冰雪,她一指身後,“就在那邊!”
方非望著廢墟,回想剛才的凶險,渾身打了一個寒戰,他本想說明原因,可是一瞧天素臉色,到嘴的話又收了回去,反問說:“你呢?你去忘墟做什麼?”
天素一怔,臉漲得通紅:“我上哪兒去,關你什麼事?”
“是啊!”方非故作心平氣和,“我上哪兒,跟你也沒有關係!”
“咦!”天素認真打量方非一眼,皺了皺眉,冷冷地說,“不錯,這樣很公平!”她一甩手,轉身要走。
“請留步!”方非忍不住叫了出來。
“還有什麼?”天素揚起眉毛,很不耐煩。
“這個!”方非小聲說,“借我點兒錢好嗎?”
“要錢做什麼?”
“我飛不起來了,我趕著坐車回家,錢……晚上拜鬥的時候還你!”
天素看他一眼,皺眉說:“你開什麼玩笑?”
“我沒開玩笑,我趕著回家!”方非的臉色紅裏透紫,羞得快要抬不起頭來。
“我的意思是,坐車還要用錢嗎?”
“龍馬車……”
“龍馬車?真奢侈!”天素的眼裏閃過一絲鄙,“你不知道嗎?玉京裏有種車是不花錢的!”方非茫然搖頭。
“跟我來!”天素轉身就走。
穿過一條長街,兩人在十字街口停下。街頭豎起一根透明的圓柱,柱身彎彎曲曲,兩邊觸須橫生,活是一條巨大的蜈蚣。
圓柱兩邊,幾條無腿長椅飄在半空。椅子上坐滿了年輕男女,頭發幻得花花綠綠,臉上描畫心情文身。有人吃著零食,有人捧著書看,還有的人正在通靈。
街上車流如織,飛劍來來去去,方非站在那兒,隻覺不勝迷茫。他的腦門隱隱作痛,思緒亂成一團。下一步該做什麼——他捫心自問,可是全無答案。
忽覺有人拍肩,一回頭,天素冷冷地說:“車子到了!”方非團團亂轉,不見有車,隻見蜈蚣形的圓柱化為了明亮的紅色。
“往後看。”天素十分不耐。
方非一回頭,後麵危牆高聳,掛了一條巨大的蜈蚣。蜈蚣百手幹足,通身透明,肚腹的中間,隱約可見人頭人臉。
“啪”,蜈蚣脊背裂開,露出來一排排坐椅。坐椅上緊巴巴的,擠滿了不少乘客。這時有人起身,踏著背殼走了出來,他們走在垂直的牆麵上,就像上街閑逛一樣隨意。
方非恍然明白,這條“蜈蚣”是一輛車,而這一麵牆,正是任意顛倒牆。
候車的道者紛紛起身,快步走到車裏。天素一心急,扯住方非的衣袖,飛似的跑到了牆上。
世界顛倒過來,一條大街落到了身後,另一條好似瀑布倒掛,落在了斜左前方。
趕到時車廂已滿,天素怒道:“這下好了,磨磨蹭蹭的,你活該站著回家!”
“天素!”方非沉默一下,輕聲說,“謝謝你!”
“你住哪兒?”少女好似沒有聽見。
“玄武會館!”
“記得在伏羲大街下車,哼,別又忘了!”
方非一點頭,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頭望著天素,他的心中亂如麻,咽了一口唾沫說:“那麼,晚上見?”
天素看著他,目光冷冷淡淡。方非的心收縮了一下,默默走進車廂,身後的背殼輕輕合攏,這時間,一個清冷的聲音幽幽傳來:“晚上見!”
聲音輕不可聞,方非應聲回頭,天素俏立車前,身影若隱若現,仿若窗外的冰花,美麗而又飄忽,時刻都會融化。
一刹那,方非的心裏湧起了一股悔恨,恨不得馬上衝了出去,向天素坦白一切,求她救救簡真——可是已經晚了,車身晃動起來,大蜈蚣百足齊揮,一眨眼,少女就消失了!
世界開始顛來倒去,蜈蚣車無聲向前,它巧妙地扭動身子,緊貼住一麵高牆。這也許不該叫牆,而是應該叫路,這一條任意顛倒路,隱約藏在玉京的深處。
越過高高的圍牆,躥上危樓的尖頂,大蜈蚣搖頭擺尾,順著陡峭的牆壁向下滑行。那麵峭壁光光溜溜,也是一塊巨大的通靈鏡。鏡子裏麵,水光光眉飛色舞,有說有笑,渾不知大蜈蚣鑽過她的耳朵,爬過她的雙眼,順著鼻子往下,在她的嘴邊滑了-跤,跟著一頭紮到了下方的屋頂。
方非身邊的座位空了滿,滿了空,眼前忽明忽暗,掠過一片青茫茫的文字,每個字都如一根尖刺,紮得他兩眼生痛——
“想見到雷車後麵的人嗎?那就來考八非學宮吧!”
拜鬥成功,就能進入八非學宮,進了八非學宮,就能見到燕眉——一換在以往,為了見到少女,哪怕隻是一眼,他也甘願付出一切。可現在,簡真也許再也拜不了鬥、再也進不了八非學宮,往壞處想,還會丟掉小命。拋下他去拜鬥,自己又算什麼?忘恩負義?還是賣友求榮?簡真不肯出賣朋友,才會落到這樣的境地,他呢,他又該怎麼做?
“下一站,伏羲大街!”一隻大黃鸚鵡尖聲報站,蜈蚣車滑行一段,緩悠悠停了下來!
方非恍惚下車,呆了呆,一握拳頭,向著會館跑去。
趕到住所,兩個男人已經醒了,各叼一隻煙鬥,正在那兒吞雲吐霧。兩個女子並肩坐著說話,隻有簡容無事可做,呆在一邊悶悶不樂。
看見方非,眾人全都吃了一驚。申田田叫到:“小家夥,你的臉膛怎麼比鍋底還黑?”
方非一摸臉,黑乎乎盡是泥灰,他喘息兩下,大聲說:“簡真、簡真被人抓走了!”
這消息突如其來,眾人齊刷刷站了起來。少年上氣不接下氣,把經過講了一遍。
方非說完,簡懷魯嘿地出聲,敲滅煙鬥,冷笑說:“好家夥!還有這一手?”
“誰這麼缺德,出這種陰招?”申田田眉眼泛紅,幾乎快要落淚。
“怪不得別人!”簡懷魯狠狠一皺眉頭,“隻怪我們防範不周。”
“怎麼辦?怎麼辦?”申田田活似一隻大鵝,上了燒紅的鐵板,踱來踱去,方寸全亂。
“唉!”禹封城伸了個懶腰,“也沒什麼大不了,把人奪回來不就得了?”
“你說得輕鬆!”申田田氣恨恨地盯著他,“玉京這麼大,上哪兒去找人?”
“是啊!”簡懷魯臉色陰沉,“但願他們隻抓人,不滅口!”
禹封城哼了一聲,揚聲說:“笑笑,那東西我帶來了,就在壁櫥裏麵。”禹笑笑轉身拎出一個籠子。籠子裏的東西受了驚動,撲啦啦響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