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觀霓驗收成果,把方非盡情挖苦了一通,發現簡真曠課,又給危字組一個零分。
天素氣得無法可想,下了課掉頭就走。呂品也抄著兩手離開。丟下方非一個,受盡了白虎人的冷嘲熱諷。
方非趕到太極坪,不想對頭搶先布好陣勢。司守拙用心體貼,鍾離燾無微不至,方非沒出第五層,就給利利索索送回了雲巢。禹笑笑前來助陣,可惜寡不敵眾,就給巫嫋嫋打落了下去。
白虎道者人多勢大,了的那個是又使了心眼兒,每一組都有白虎學生,縱有學生心生不平,也不好與本組的成員為敵。加上方非資質平庸,偏偏拜亮了九星,嫉恨他的也大有人在。這群人樂得看戲,小度者越淒慘,他們就越高興。
桓譚與禹笑笑是一路,可他為人滑頭,又見太叔明帶人參與,心虛膽怯,不敢盡力,裝模作樣地周旋一番,眼看禹笑笑掉落,也就順勢叫人打了下去。
司守拙將人馬分成了兩撥,一波攔截禹笑笑,一波專門對付方非,他鐵了心不讓方非離開雲巢,比的小度者走投無路,每次到了最後,隻有返回雲巢。
五行磴攔截對手,在八非學宮屬於合法。如今危字組四分五裂,禹笑笑有心無力,道師們礙於規矩,也不能主持公道。整整一個時辰,方非也沒能越過第五層,直到酉時將至,白虎人才一哄而下,跟著?龍鼓響,滿天飛磴停了下來。小度者孤單單落在草坪上,身子疲憊不堪,心裏灰心喪氣,可是老天爺還不罷休,不一會兒,瀟瀟灑灑的飛起了細雨。
方非站在雨中,仰望天上飛磴,那兒空空蕩蕩,似乎整個世界都將他遺棄。雨水落在臉上,絲絲滲入心底,化作一股酸熱,又從眼眶裏洶湧而出。
雨越下越大,方非走回教室,室門已經關了,外麵風雨如晦、雷聲隱隱,走廊上卻空蕩蕩的寂無聲息。
方非心裏起了一股寒意,樂當時的話時斷時續,在他耳邊響起:“不許在雲巢過夜……比起任何懲罰都要嚴重……那就是——死亡……”
他的背脊仿佛過了電,汗毛一根根的豎了起來。這是,他仿佛看見了一樣東西,走廊的牆壁上無中生有,悄然出現了一行字跡,色澤暗紅,好似幹涸已久的鮮血——
雲巢夜間生存守則
甲.留在教室外麵的走廊。
乙.不許越過許願台。
丙.如果獨自一人,聽見有人叫喊自己,切記不許回答,也不得搜尋聲音的來源。
丁.以上三點,如有違背,後果自負。
八非學宮道師團
某年某月某日
望著字跡,方非眼前發黑,他的身上冷嗖嗖的,像是結了一層冰。
他已經兩頓沒有吃飯,為了脫困,又在五行磴上耗盡了力氣。看了守則打一條,他不敢離開走廊,不一會兒,倦意陣陣湧來,方非倚牆坐下,一不留神,昏沉沉睡了過去。
蒙蒙矓矓,他又落在五行磴上,四麵大雨如注,他在盡力飛翔。前後左右,白虎人追趕正急。方非左衝右突,擺脫了鍾離燾,繞開了巫嫋嫋,將司守拙拋下時,那家夥發出一連串歇斯底裏的吼叫。
因為是在做夢,他在五行磴上跳來跳去,飛得十分神勇。突然間,狂風撲麵,皇秦麵無表情的直衝過來。方非掉頭就跑,可是無論飛得多快,始終避不開白王太子。兩人首尾相連,皇秦的呼吸似在耳邊。方非心驚肉跳,回頭一看,忽的不見了皇秦,烏雲壓頂而來,化為了一張濃黑的人臉,鼻高眼深,麵頰突出,嘴巴張得老大,其中縈繞著長長的閃電。人臉大聲狂笑,聲如巨雷,一刹那,空茫茫的眼窩裏射出兩道電光,方非來不及躲閃巨臉齜牙咧嘴的向他撲來……
“啊!”方非猝然驚醒,嗓子又幹又痛,腦子裏似有一把錘子。
飛磴、怪臉、烏雲、閃電,統統消失不見。他躺在走廊的角落,渾身沒有一絲力氣。地板冰冰涼涼,牆壁發出淡淡的青光,長廊半明半暗,一股陰森氣息,衝他撲麵壓來。
這時走廊盡頭,出現了一團亮光,跟著響起了縹緲的歌聲——
“百疊漪漪水皺,六銖縱縱雲輕,植立含風廣殿,微聞環佩搖聲。”
曲調憂傷淡淡,一股冷香隨歌而來。方非隻覺鬼氣森森,恐懼莫名。他掙紮欲起,可是身子酸軟,動彈無力,那光亮一路飛來,雲光迷離,香氣濃鬱方非沐浴其中,身子也似漂浮起來。
“咦!”光亮裏傳來了一個柔媚的女聲,“誰在那兒?”
白光淡去,一個年輕女子出現在方非麵前。她通身白衣,姿容秀美,氣韻淡雅高華肌膚瑩白無瑕。
雨夜幽宮,出現了這樣一個女子,不是豔屍,就是麗鬼。一時間,方非的心裏閃過了好些可怕的念頭,可是不知怎的,望著這個女子,他就是怕不起來。
“小家夥!”女鬼摸了摸少年的額頭,手白如雪,悠悠生涼,“你生病了?”
方非想到《雲巢夜間守則》,悶著頭不敢出聲。
“你是學宮的學生?”女鬼又問。
方非還是不敢說話,也不敢瞧對方的眼睛。
“嗬!”女鬼看出她的心思,“小家夥,我如果要害你,一定會叫你的名字,可如今,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方非一愣抬頭,望著女鬼的麵容,不知怎的,一句話衝口而出:“我、我叫方非!”話一出口,他就悔恨起來,——這不是授人以柄嗎?女鬼知道了名字,不就有了蠱惑自己的手段嗎?
“怎麼不回臥龍居?”女鬼又問。
“我回不去!”方非對答如流,心裏隻覺奇怪,懷疑對方用了迷魂法兒。
“哦!”白衣女鬼輕輕俯身,打量方非,忽的微張檀口,呼出一口白氣。
這一下猝不及防,涼意透體而出,方非渾身一輕,不覺站起身來,他的心裏又吃驚,又迷惑,呆柯柯地問:“你、你究竟是誰?”
女鬼一笑,飄然迫近,放飛來不及後退,女鬼如煙似霧,穿過了他的身子,一股餘香嫋繞不去,方非如癡如醉,一時呆住了。
“你可以叫我牡丹!”白衣女的聲音柔柔軟軟,從他的身後傳來。
“你是花妖?”方非的心子別別亂跳,“可是,花妖不會說話呀!”
“不會說話?”煙雲起落,牡丹又在前方凝聚成形,“你說那些奶娃娃?”
方非想起簡懷魯的話,忍不住問:“您多少歲了?”
“問這幹嗎?”牡丹笑了笑,“女士的年紀可不能隨便說!”
“我聽說,妖怪五百歲才會說話!”
“五百歲?”牡牡丹輕描淡寫,“那也隻是個奶娃娃!”
方非越發吃驚,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支吾問道:“牡丹!我能下去麼?”
“下去?”老花妖搖了搖頭,“五行磴每天運轉三次,卯時到辰時,午時到未時,酉時到戌時,你要下去,就得等到卯時。”
“你怎麼上來的?”
“花妖想上哪兒,化成霧兒不就行了麼?”牡丹見方非無精打采,笑了笑說,“左右下不去,你陪我說說話吧!”方非無可奈何,輕輕歎了口氣。
“你還沒吃飯?”牡丹問。
方非聞言,更覺饑餓。牡丹隨手一抓,從虛無空中拽出一盤圓餅、一瓶甘露。
“嫌棄妖怪的點心嗎?”牡丹遞到方非麵前。
別說妖怪點心,就是妖怪毒藥,方非餓字當頭,也是照吃不誤。好一頓狼吞虎咽,花形餅滋味清美,甘露也是淡甜味兒,喝過之後,齒頰留香。
吃完喝光,牡丹接過空盤空瓶,向天一丟,啪地閃光,又不見了。
“牡丹!”方非有了精神,“你來雲巢幹嗎?”
“這兒歸我管,打掃拂拭,整理用具,每天都有活幹!”
“你來這多少年了?”
“記不清了,好似兩千年。嗬,活得太久,最難記住的就是時間。套用紅塵裏的一句話,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雲巢的人來了去,去了來,少的老,老的死,說起來,還真是一件悲傷的事呀!”牡丹說話,一如寒夜花香,總是幽幽淡淡,可是揣摩其中況味,方非又覺一陣淒然。
“小家夥,你怎麼不說話?”
“牡丹,你在幹嗎?”
“打掃呀!唉,誰這麼淘氣,把牆炸了一個窟窿,咦,地板也壞了嗎?”牡丹揮揮衣袖,帶起一片白光,石牆彌合無痕,酥黑的地板也恢複原狀,花妖悄然向前,身上光亮所及,上下四方,煥然一新。
方非跟在牡丹身邊,默默看她展示法力。
“小家夥,你會不會吹塵呀?”牡丹回頭看來。
“我……”方非羞愧難當,“我不會!”
“可惜呢!要不然,倒可以幫我的忙!不過,你被困雲巢,不是對頭厲害,就是本事不行。說起來,好些日子也沒人困在雲巢了!”
方非麵皮發燙,越發羞慚。牡丹逐間逐室地打掃過去,經過的地方,留下冷冷花香。
“小家夥。”牡丹漫不經心地問,“你一生之中,有什麼時候最快樂呢?”
“騎單車的時候!”方非應聲回答。
“嗬!”牡丹笑了起來,“這答案挺奇怪。許多人會說,考上八非學宮的時候,也有人會說,吃東西的時候、通靈的時候、飛行的時候、要麼跟伴兒一起的時候。答案多得很,可沒一個你這樣的。我猜猜,騎車的不止你一個人吧!”方非麵紅耳赤,心子撲通亂跳。
“另一個是女孩麼?”牡丹又問。
老花妖洞悉世情,一語中的,方非無奈“嗯”了一聲。
“女伴兒?”
“不!不!”方非連連搖頭,“不是!”
“那就是你單戀咯!”牡丹轉過頭來,清澈的眼中透著笑意。
“我不知道!”方非老實回答,“她是我的點化人!”
“唉,小度者,你跟妖怪說這話,不怕我食了你的魂兒嗎?”
方非聞言一驚,忙說:“你、你不是那種妖怪!”
“那也不見得。”牡丹冷冷掉過頭去。
方非心裏古怪極了,他在跟一個妖怪散步,討論的話題是食不食他的魂兒。可是不知為什麼?牡丹有一種奇怪的氣質,叫人不會對他心生恐懼。
“牡丹!”少年大著膽子反問,“你活了那麼久,什麼時候最快樂?”
牡丹悄然止步,轉眼望著方非,眼裏似有一絲歎息:“小家夥,你可真會問呢!這個問題,我問過好多留宿雲巢的學生,可是從來沒有人問過我。也許,他們都以為,一隻花妖,一團霧兒,沒有快樂,也無所謂悲傷,時間對於我們,不過都是虛空罷了。”
老花妖抬起頭來,微微沉吟:“多久以前,我也記不清了。那時節,我還沒有覺醒,隻是一樹無知無覺的花兒。可是有一天,一個人的蕭聲把我喚醒了。他是一個吹花郎。”
“吹花郎?”方非插嘴,“我也認識一個吹花郎。”
“他叫什麼?”
“簡懷魯。”
“那個小家夥?”牡丹微微一笑,“我還記得他!”
胡子拉碴的簡懷魯也成了小家夥,方非心裏大為別扭。牡丹瞧破他的心思:“我隻記得他當年的樣子,他剛進來時很害羞,見了花妖也會臉紅!”
吹花郎老臉厚皮,玩世不恭,方非實在想象不出他臉紅的樣子。
“可是那個吹花郎,我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呢!喚醒我的時候,他還很年輕,眼睛比星子還光亮,笑容總是掛在臉上。”
牡丹生音縹緲,目光渙散迷離,“那時間,他每天都來,隨身帶著那管洞蕭。他喜歡坐在花樹前,衝我吹奏曲子。有一次,他還替我趕走了一隻魑魅。這個愛花惜花的人呀!看著他的笑臉,我就無比滿足,聽到他的蕭聲,我的靈魂就像漂浮在無垠的太空。到後來,聽到他的腳步聲,不待吹蕭,我都會忍不住綻放花朵。那時間,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我多想有一雙手臂,可以把他擁入懷中,又多想有一張嘴,可以親吻他明亮的眼睛。唉,可是,不行呀……”
“為什麼?”方非忍不住叫了起來。
牡丹瞅他一眼,淡淡地說:“我那時還是一隻花魂,年歲不久,不會靈通變化。小家夥,不是每隻花魂都能成為花妖。有的耐不住寂寞,自行泯滅;有的叫風雨雷電傷了本根,香魂消殞;還有的遇上了魑魅,吸走了他們的魂兒,落入悲慘透頂的境地。如果沒有那個吹花郎,我也許不會覺醒,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情,我也成不了花妖,早就與那些姊妹一樣,隨風隨雨,零落成泥了……”
牡丹說到這兒,揀了一處台階坐下。方非也坐在一邊問:“後來怎麼樣?”
“唉,一隻花魂兒喜歡上一個道者,又能怎麼樣呢?過了一段日子,有一天,吹花郎沒有來,第二天,他還是沒來,後來的日子,我等呀等呀!一月,一年,十年,二十年,四十年。那段日子可真難熬,許多年裏,我一朵花兒也沒有開。我日夜望著他的來路,心裏受著無窮無盡的折磨。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了一個腳步聲,可是不像他的,那腳步沉重、遲緩,我抬眼一瞧,從他慣來的地方,走開了一個老人,滿頭白發,容色愁苦,眼睛混濁無神,腰背也佝僂起來。
“我起初沒有在意,可當老人拿出洞蕭,吹起曲子,我才猛然明白,這個人就是他呀……”
“哎喲,發生了什麼事?”方非又叫起來。
“什麼事也沒發生。”牡丹搖了搖頭,“他來了,可也老了,他站在我的麵前,吹起昔日的調子。歡快飄逸沒有了,隻有沉重和悲傷,我默默地聽著,感覺自己開了花,可那花兒不能持久,曲子吹完以後,花朵也就凋謝了。我望著這個老好人兒,心裏又喜又怨。這世間,他開口對我說話,他說,他知道我有靈性,知道我能聽得懂人話。可他知不知道,我曾是多麼地喜歡他呀?這個狠心人,絮絮叨叨地講述著他的過往生平。他娶過妻,生過子,後來,他的妻子病死了,兒子也在戰爭中亡故。他隻身離開了我,又孤苦伶仃地回來,他的人生就是一個環兒,他在環裏兜轉了一輩子,起點和終點,始終分不清。”
“他無處可去,在我身邊住了下來。這個老兒瘋瘋傻傻,整日整夜都在吹著憂傷的曲子。有一支曲子他吹了百遍千回,那是他為妻子譜寫的。直到有一天,我聽著這隻曲子,忽然傷心極了。那一夜,我沒有開花;到了第二天,他也沒能從房子裏走出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他走了?”方非憨憨地問。
“不!”牡丹看了他一眼,輕聲說,“他死了!”方非渾身一顫,臉色刷白。
“從那以後,我又修行了好多年,終有一天,我拋棄了軀殼,成了現在的樣子。可是,他住過的屋子坍塌了,斷壁殘垣成了他的墳墓。我默默地站在墳前,過了不知多少歲月,直到暴雨和山洪,將那塊地方永遠地抹去了。”牡丹說到這兒,悄然住口。
“後來呢?”小東西心裏發堵,執著地追問。
“沒了,故事完了。”牡丹笑了笑,“有時我也會想,如果在他年輕的時候,我就是一隻花妖,興許,我會食掉他的魂兒。要是那樣,我們永永遠遠也不會分開了。”
老花妖徐徐起身,注視天穹。雨,已停了。雲巢浮於萬山之巔,離天猶近,新雨過後,星鬥更加明亮,散發幽淡光芒。
牡丹穿過太極坪,飄然向前,小家夥老實地跟在後麵。經過一間教室,進去一間廣殿,殿中星光無窮,點點漂浮,兩人好似不經意間闖入了茫茫太空。
“這兒是魁星殿。”牡丹輕聲說,“曆年八非學宮的‘魁星獎’得主,都會在殿中留下影像!”
凝目望去,每一點星光,都是一尊小小的人像,光芒凝聚,栩栩如生,那些影像都很年輕,活似一群小小的精靈,衝著方非點頭微笑。
猛可間,少年的心劇烈跳動,她看見了一尊人像,白衣清靈,縹緲若飛,處在眾星之間,宛如一隻雪白的飛燕。
牡丹見他出神,伸手拂過人像,人像下方,閃過兩個小字。
“燕眉!”花妖沉吟說,“我記得不錯,這座大殿,她有三尊人像!”說著轉眼望去,忽見方非臉色蒼白,“小家夥,你怎麼了?”
“她……”方非咽了口唾沫,費力地說,“她也是八非學宮的學生?”
“南溟燕眉,大名鼎鼎呢!”牡丹露出一絲微笑,“這個小姑娘,很是討人喜歡!”
“她畢業了嗎?”方非的心快要衝出嗓子。
“沒有!”牡丹搖頭。
“什麼?”方非失聲大叫,“她在哪兒?”
牡丹瞧他一眼,奇怪他情緒激烈。“她是四年生!”花妖說,“第四年是還願年,就我所知,她還在還願!”
“還願年?還願?”方非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遠就是許願台了,到了那兒,你就會明白!”
走出魁星殿,經過一條長廊,遙見一座高台。台如圓柱,盤繞著一條石龍,石龍半身沒入地下,半身盤旋而上,龍頭衝出台階,衝天發出無聲的長吟。
沿著龍身化作的階梯,兩人盤旋而上,好一陣才走到台頂。這兒已是八非學宮的頂端,迎麵可見支離邪的天羅盤。夜色中,那圓盤熠熠發亮,上麵的字跡一清二楚。
八非學宮就在下方,天湖水光星閃,好似一麵小巧的鏡子,山下的玉京猶如光燦的寶石;回頭望去,連綿起伏的都是雪山,星光映雪,靜謐幽藍。
龍嘴裏發出一聲長吟,一道白光衝口而出。這一下突如其來,嚇得方非身子一縮。那道光柱雪亮通明,一直沒入天心深處,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變淡消失。
“又有學生畢業了!”牡丹笑著說。
“畢業?”方非十分好奇,“這跟畢業有什麼關係?”
“這條石龍叫作願龍!學生在八非學宮修習三年,到了第四年,都要許一個心願,用符筆寫了,投入願龍嘴裏,哪天還了願,才能從學宮畢業!”
“一直還不了願呢?”
“那就永遠畢不了業!”牡丹微微苦笑,“從古至今,這條願龍,裝了一肚皮的心願,實現的也許還不到一半。天下事稱心的少,不如意的多,哪有心願都能得償呢?”
“畢不了業,豈不糟糕?”
“要畢業嗎?那也簡單。這裏隻說許願,可沒說許什麼願。你隻要許一個最容易達成的心願,譬如說吃一樣好東西,睡一頓好覺,隻怕還沒出八非學宮的大門,你就順順當當地畢了業。可是這樣的心願,又有什麼味兒呢?說起來,畢不畢業,這兒的學生並不放在心上,他們在乎的隻有一樣東西!”
“什麼?”
“榮譽!”牡丹眺望星空,目光悠遠,“越難達成的心願,越能獲得榮譽,為了這樣的心願,許多人終其一生孜孜以求。幸運的總在少數,可就算失敗了,敢於許下心願的人,也會受到世人的尊重。”
“燕眉許了什麼願?”這才是方非最想問的。
“我不知道,學生許的願,除了他們自己,就隻有願龍知道。這老石頭的嘴巴很緊,寧可將心願爛在肚子裏!”
方非望著石龍,那東西木木呆呆,全無生氣,乍一看去,就是一堆無知的死物。
“牡丹,這兒最難的心願是什麼?成為天道者嗎?”
“那也是極難的了。最難的倒也說不上!”牡丹沉思一下,“打我來到這兒,見過兩個心願,差不多是最難的,不過也全都實現了!”
“什麼心願?”
“一是伏太因的降服六龍,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宏願,實現以前,若說有人相信,那他一定瘋了。伏太因隻用了十年,就將其一一完成。從那以後,世間的群龍將他奉為‘天龍’。”
“另一個是皇師利的白王無上,這一個比伏太因的還要難,必須超越所有的天道者,包括天龍伏太因。皇師利花了十五年才得償所願,這裏麵盡管有些運氣,可他的心願卻是早已許下的。”
“你也見了心願了結時的白光。可你更該瞧瞧,伏太因和皇師利畢業時的景象。願龍吐出的還願光,亮了三天三夜,天上雷鳴電閃,風雨大作,就連大地也為之震動。這才叫驚天動地的宏願——道者能夠成為震旦的主宰,正是因為他們敢於發下如此宏願,並不惜一切地付諸實現。”
牡丹說到這兒,頓了一下,輕聲說:“隻不過,這兩個心願還不算最難的。”
“還有更難的?”方非吃了一驚。
牡丹撫過龍頭,幽幽地說:“這條願龍的身子裏,還藏了一個可怕的心願。叫人慶幸的是,它還沒有實現……”花妖的聲音縹緲不定,猶如一串囈語,漂浮在方非耳邊。
兩人默不作聲,下了許願台,方非忍不住問:“牡丹,那個最難的心願是誰的?”
“嗬!”花妖搖頭一笑,“我已經忘了!”
方非心下生疑,伏太因和皇師利的願望,牡丹清楚記得。這個心願如果更難,老花妖沒理由記不得許願人的名字。也許她心裏知道,隻是不肯說出來。
他隻顧著想著這件事,忘了《生存守則》的訓誡,不知不覺越過了許願台。
走了短短一程,前方響起一陣呻吟,陰沉、淒楚,還有一絲莫名的詭異。方非心搖神顫,不覺毛骨悚然。
牡丹應聲止步,他也隨之停下,又來一聲呻吟,仿佛近在耳邊——方非一抬頭,猛然發現,前麵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道拱形的石門,就在門扇的後麵。
“小家夥!門裏是學生的禁地,你就待在門外,不要到處亂走!”牡丹輕輕一晃,穿過石門消失了。
方非又驚又怕,又覺百無聊賴,站了一會兒,也不見牡丹回來。石門聳立在前,月光照射下,石料粗糙沉暗,沒有一絲閃光,這道門似有某種力量,吸走了所有的光亮,統統所在了裏麵。
“學生的禁地?禁地裏又有什麼呢?”方非注視石門,好奇心油然升起,不由伸出雙手,輕輕推向石門。
啪嗒——雙手剛剛碰到門扇,巨大的鐵鎖就打開了。
他沒有用力,石門卻呀呀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