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晚之後,梅塞坦森林中的狼號聲再也沒有響起。狼群似乎離開了森林邊緣,朝著更深的南方離去了。托邁相信,是它們帶走了幼狼。
這是一隻了不起的幼狼。雖然托邁與它相處隻有短短的一點時間,可是它表現出的一切卻令托邁對狼這種動物產生了不可思議的奇怪想法。
鷹眼認為幼狼不可能活下去,可是它卻一直頑強地活著,並且一點點長大;人們起初厭惡它,甚至想要殺死它,可是它卻憑借著自己的本事,讓人們接受了它,在這個人類的家庭中給自己找到了位置;盲眼是它的致命缺陷,這是無法克服的,可是它卻學會了用鼻子和耳朵走路!它一次次躲開了死亡的陰影,一次次做到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當人們眼看就要葬身洞鬣狗之口的時候,梅塞坦的狼群奇跡般地出現搭救了人們。盡管其他人都說那是神靈的安排,可是托邁相信,那是因為幼狼,狼群是被幼狼求救的呼聲引來的!
幼狼回家了,回到它一直想要歸屬的真正的家。
從遇見它的那一刻起,這隻幼狼就一直在完成著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托邁一直不明白,在它那小小的身體裏,究竟藏著怎樣的一股力量呢?
暴風是家族裏最有力量的人,然而,他隻相信自己的雙眼和雙手;鷹眼是家族中最有智慧的人,可是他隻相信神靈。雙手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而神靈又是那麼遙不可及,無法捉摸。托邁模糊地感覺到,在這二者之外,這個世界上或許還存在著另一種力量,也許它看不見也摸不到,但是它一定是存在著的。正是這種力量,在幫助著幼狼,讓它可以做到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可是,這力量究竟是什麼呢?這個問題,托邁還想不明白,但是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找到這股力量。也許到那個時候,他會比所有人,甚至比暴風都更為強大。
接骨木忽然一陣簌簌的抖動。一隻褐黃皮毛、四肢纖細的小吠鹿從樹枝叢中鑽出頭來。它小心翼翼,三步一停地靠近水窪。四下張望了好陣子,才把頭俯下去開始喝水。淺啜幾口,又抬起頭張望一下。尖尖翹翹的耳朵左右扭動著,果然是山林裏第一機靈謹慎的小獸。
然而,身材矮小或許是水吠鹿的致命缺點。寬大茂密的葉子和柔長的枝條遮蔽了它的視線,再加上此時托邁正處在下風的方向,盡管他與小吠鹿之間僅僅相隔了兩三叢枝葉,小吠鹿卻對於近在身邊的危險毫無察覺。
托邁暗暗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舉起了長矛。
尼人天生擁有略微彎曲的臂骨,上麵附著非常厚實的肌肉層,這樣的身體結構也許顯得有些不夠靈巧,但是卻能夠在一瞬間爆發出極強的力量。因而,尼人天生具有強勁的臂力。雖然托邁還是少年,但也已經初具鋒芒了。他先穩住自己的呼吸,調整好發力的角度,直到有確信命中的把握,才使出全身力氣,擲出了長矛。
隨著一聲破空之響,長矛準確無誤地紮入了小吠鹿的身體,小吠鹿來不及有一丁點反應,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成功了!
一瞬間托邁欣喜若狂,他像隻兔子似的蹦跳著衝出灌木叢,飛奔到獵物身旁。小吠鹿躺在地上,伸直了的腿一動不動,大腿上插著托邁的長矛。托邁顧不上查看獵物,上前一把拔出了長矛。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剛才還奄奄一息的小吠鹿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撒開腿就跑,兩三下鑽進了灌木叢。
到手的獵物竟然就這樣跑了,托邁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
小吠鹿受了傷跑不快,托邁幾乎可以看到那黃色的小尾巴就在自己前方不遠處晃動。他可以斷定,長矛那一下子紮得很深,因為他清楚地看到了接骨木的葉子上有點滴的血跡。這些血跡隨著吠鹿的奔跑,淅淅瀝瀝灑了一路。他確信自己隻要沿著血跡一路追去,要不了多久,就能在某個小坡上,或是樹叢中看到脫力倒地的獵物。
繞過一叢叢矮鬆垛子、灌木叢,血跡還在向前延伸,原本奄奄一息的小獸竟然比托邁想象的要強壯得多。近一段時間裏的曆練,令托邁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了,他漸漸開始顯現出尼人的絕佳耐力與體能。
他像一隻健壯的小掠食獸那樣不停地奔跑著,不時跳躍過那些橫七豎八倒伏在地的樹幹與枯枝,鑽過那些帶刺的小葉灌木,翻過一道道幹枯的溪溝,超大的鼻腔為他提供了充足的呼吸,強健的心髒源源不斷地製造出動力。他不知疲 憊地奔跑著,跨越著,手臂被灌木枝子和棘刺刮開了一道道口子也渾然不覺。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為了露西,今天他必須要把獵物帶回山洞去!
突然,前方的樹叢猛地劇烈抖動起來,緊接著,一隻慘白的腦袋猛地從葉子堆裏鑽出來。托邁毫無防備嚇了一大跳,然而步子卻刹不住,差點撞了個麵對麵。
“啊啊藹—!”
托邁驚恐地大叫起來,然而,對方也幾乎在同一時刻叫起來“藹—”
一般無二的聲音,來自兩隻構造相似的喉嚨。
托邁停止了喊叫,驚愕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睜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麵前的那個慘白的腦袋。在他麵前的並不是一頭猛獸,也不是一隻小鹿,而是一個高高瘦瘦的、使用兩隻腳站立的生物。在托邁的認識中,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一種生物能夠使用如此姿勢站立著。
他迅速地意識到,這是一個人類。
一瞬間,托邁不由得攥起了拳頭,胸膛裏那一顆心猶如小鹿般咚咚撞擊著。這不是因為剛剛劇烈的奔跑,實際上習慣了經常 奔跑的尼人並不會心跳得如此快速。這是緊張、興奮、和恐懼的混合。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家族以外的人。起先,他以為這是一個“山外人”,然而很快的,這個想法便被否決了。托邁發覺這個人的模樣與自己差別太大了,根本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