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知道紫蘭草每一次發芽就意味著自己又長大了一些,可是他總是數不清紫蘭草返青的次數,記不得冰川融化的時間,想不起那麼多暑往寒來、萬物枯榮的更替。不過,在這個暖季,他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
他的腦袋已經比長腿的肩膀更高了,胳膊和腿也變得更壯了。他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武器,並且獨自獵殺過一頭猛獸。他獲得了暴風的允許,跟著獵人們下山狩獵。盡管他的技巧和速度還趕不上成年人,但是,憑借著好奇又大膽的天性,以及聰明機靈的頭腦,他時常會有意外的收獲。
清晨,托邁踩著朦朧的晨曦,提著長矛追著一隻受傷的小吠鹿,穿行在茂密的灌木叢中。
一身黃褐色皮毛的小吠鹿頭上沒有角,身體像一隻雪羚羔子那麼大,是山林裏個頭最小的鹿。在迷迭山,小吠鹿的數量著實不少。平時隻要稍微留心一下灌木叢的最下層,就能找到被它們啃吃過後的殘跡。 薄薄的鬆土上,也到處都有它們排泄物的痕跡。但是,人們卻很難發現它們的身影。
這是一種幾乎看不見的神秘小獸。
它們總是獨來獨往,不紮堆,不聚群,而且非常善於隱藏自己。它們從不在白天現身,隻挑一天之中最冷僻的時間段外出覓食。四條細腿來去如風,輕巧無聲,留給掠食者的,往往隻有幾串水邊泥地上尖窄的蹄子印兒。
通常,尼人獵手們對它們不感興趣。然而對托邁而言,這卻正是他表現自我的大好機會。因為就在一天前,他在外出撿拾鬆雞蛋的時候,意外發現了小吠鹿的秘密花園。
在山洞西麵的鬆林中,隱沒著一眼小小的山泉。泉水由岩石縫隙中滲出,在布滿鬆針的地麵上形成一個小小的水窪。水窪四周被茂密的接骨木與黑鬆幼苗所環繞,不走到近前絕難發現。也許由於它實在太小了,前一陣子幹旱到了頂點的時候,暴風曾經和獵人們尋遍了山下的各處水源,卻都沒有發現這眼小小的泉水。也許正因為偏僻隱蔽,才使得這裏成為一些飛禽和小獸們的樂園。
當托邁來到泉邊的時候,他注意到泥濘的地麵上布滿了一串串窄小的蹄印,這是小吠鹿特有的尖窄蹄櫻托邁的心又一次興奮起來。
暴風曾經說過,那些生性謹慎的小獸會找尋偏僻的地方飲水,為了避開掠食者。它們的活動時間,多半都選在半夜到黎明時分。
當晚,托邁並沒有對其他人說出自己的發現。他憋著一股勁,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趕在所有人睡醒之前起身,扛起長矛,輕手輕腳地趕到小泉邊。
清晨的迷迭山格外寧靜。
一抹淡淡的微曦掛在灰白的天空上,山坳裏蕩漾著一股淡乳般的晨霧。遠處濃密的櫟樹林變成了隱沒在霧中的縹緲綽約的山巒,近處的接骨木和醋栗也化作一個個黑灰色的小山包,林子裏時不時傳來一兩聲鳥鳴,除此外四下裏靜得隻剩下托邁的呼吸聲。托邁頂著一腦門露珠趴在灌木叢裏,被打濕的紅色鬈發一縷一縷黏在短短的額頭上,水珠不時滴入眼睛裏。托邁忍耐著,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濕潤的空氣中隱約流動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冷香。托邁知道,那是幽蘭花,一種隻開在山穀中的小花。因為隱匿得太深,人們很難目睹它的麵目,隻有那令人難忘的香氣,無聲卻又張揚地釋放著自己的美麗。
“如果這次狩獵順利,一定要摘一朵送給露西。”托邁默默地想著。
露西此刻正躺在山洞裏,忍耐著腿傷的痛苦煎熬。此刻如果有一朵冷香撲鼻的幽蘭放在她身邊,也許能夠讓疼痛減緩一點吧?托邁在腦中稍微思考了一下,最後他覺得,還是小吠鹿對傷愈更有幫助一些。
是的,托邁一心想要狩獵小吠鹿,是因為露西。幾天以來,內疚和懊悔的情緒一直折磨著他,隻要看一眼躺在那兒臉色蒼白的露西,他就難過得要死。鷹眼說過,勇士的責任就是保護好家人,然而他卻沒有保護好露西。
洞鬣狗的咬傷差一點兒要了露西的命。
此前,露西一直生活在成年人的保護下,她從未受到過如此嚴重的驚嚇。野獸的撕咬、重傷以及大量流血之後,她的生命迅速衰弱下去。更加糟糕的是,露西還是家族裏唯一懂得使用草藥醫治創傷的人。
最初的兩天裏,她始終處於毫無意識的昏迷中,臉色呈現出死一般的灰白,隻有從鼻翼極其微弱的翕動才能看出一點生命的跡象。 暴風沒日沒夜地把女兒抱在懷中,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守護著她,一遍遍呼喚著她的名字,試圖讓昏迷的女兒清醒過來。
與此同時,人們想盡了一切辦法來拯救露西的性命。托邁憑借著印象找到了能夠止血的草藥,將葉子煮水喂給露西喝,並用草藥敷在她的傷口上。長腿和多力捕捉了活的鹿回來,用新鮮的鹿血給露西補充能量。人們整晚圍著篝火為露西祈禱,祈求神靈讓她活下來。
就這樣,在經曆了痛苦難熬的兩個晝夜之後,也許是草藥和鹿血起了作用,也許是人們的努力感動了神靈,第三天的早上,露西終於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度過了生命最垂危的兩天之後,尼人的頑強生命力開始在她身上顯現出來。她很快恢複了飲食,氣色漸漸轉好,傷口也在草藥的藥力之下開始結痂。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除了一件小事之外。
幼狼再也沒有出現。
從人們與洞鬣狗的那場廝殺結束之後,幼狼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為此露西一直很傷心,托邁甚至看見她進餐的時候故意掰下一點肉放在身邊,但是最終這些肉都被聞香而來的灰地鼠偷走了。男人們都說,幼狼被洞鬣狗殺死了。可是托邁不相信,他仔細翻找過山洞內外,並沒有發現幼狼被殺死的任何痕跡。
托邁相信自己的判斷,他知道幼狼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