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有時候我們會感到恐懼,或者說,恐懼的源頭在哪裏呢?
午後的陽光照在河麵上,發出耀眼的光芒。托邁把牛皮背囊背在背上,赤著腳,踩著冰冷的河水一步步朝河心走去。
他並不是故意想違抗暴風的禁令,隻是肚子實在無法讓他乖乖地待在山洞裏。空虛的胃囊正在發出一陣陣顫抖,不斷向他提出進食的要求。可是山洞裏的肉吃光了,而男人們又不在。更何況,挨餓的不止他一個,露西也在忍耐著,盡管她十分克製自己,盡量不流露出來,可是托邁看得懂她的眼神。他知道,露西重傷未愈,正需要多吃食物才能快些康複起來。
河邊一帶,正是美味雲集的地方。
漿果就快要成熟了,在河邊開闊地帶,那些樹莓和醋栗灌木上掛滿了飄紅的小果實。還有那些藏在草窠子裏的鳥蛋,把它們放在火塘灰裏烘熟,那香氣……托邁忍不住猛咽口水。此刻,他怎麼能在這時候待在山洞裏什麼都不做呢?
“你不能出去!”
跨出洞口的時候,露西在托邁背後叫著:“外麵太危險了!那些異族人……”
“我會帶著食物回來的!”就這樣,露西的話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他先是在矮樹林撿了十幾枚鳥蛋。這個季節,矮樹林灌木帶附近,岩石和落葉堆裏到處都是鬆雞窩。托邁捉鬆雞的本事還得再多加練習,可是找鬆雞蛋他卻是很有經驗的。這些無上美味曾經在過去的每一個暖季裏都溫暖過他的胃。他把它們統統裝進了隨身攜帶的牛皮囊裏,一麵回憶著烤鳥蛋的香味,一麵來到了河邊。
河水比前幾日又淺了不少,隻到他的小腿,河心的沙石倒是比之前更多了。這是由於河裏的水量逐漸減小,流速越來越慢,從上遊被衝下的沙石在這裏越積越多,化作一個又一個河心島,漸漸地,河道會變得越來越平滑,最終,這些沙石會將整條河道填滿,使得水脈斷流,直至幹枯。這個過程,比一個孩童成長為少年的速度更快,要不了多久,這條河便會死亡。就像猛獁河的其他支流一樣。
長長的猛獁河養育了從猛獁峽穀到梅塞坦森林廣闊的區域內所有的生物。從前雨水豐沛的時節,河水衝出河道泛濫四溢,在大地上形成一張銀光閃閃的水脈網絡,滋潤了森林、草原、峽穀、荒野與濕地,養育了無數生靈,當然也包括尼安德特人。
但那已經成為了過往。
近幾個暖季,幹旱越來越嚴重,猛獁河的河床變得越來越窄,許多支流都斷流了。托邁的年紀還太小,他沒能有機會親眼目睹這些河流是怎樣逐一死亡的。他看到的僅僅是森林邊緣和山坳裏一條條被棘刺類耐旱灌木所掩蓋的土溝。
沒有水,就沒有了生機。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如果繼續幹旱,有朝一日猛獁河也會斷流。那麼依靠它滋養的梅塞坦森林和眾多生靈也終將不複存在。自然之神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在它麵前,任何生命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卵石有的扁有的圓,靠近岸邊水流平緩的地方長滿了水苔,踩上去滑得幾乎站不住腳。托邁趔趄了幾次險些摔倒,腿上很快傳來一陣癢癢的感覺。清澈的河水中,一群通體銀色的魚兒貼著托邁裸露的小腿遊來遊去。它們似乎把托邁的小腿當成了食物,圍上來又啃又咬。
這些銀魚來自猛獁河上遊的冰鬥湖中。每當暖季雨水充沛的時候,它們會順流而下,在下遊河道裏繁衍生長。在寒冷的河水中,這些魚的長勢極為迅速,托邁第一次看到這些魚的時候,它們隻有手指般長短,現在卻已經比巴掌還要大了。
托邁把長矛插在卵石縫裏,彎下腰試圖抓住一兩條,可是這些銀魚太狡猾了,不但動作迅速,還生就一身滑膩膩的魚鱗。每當托邁以為自己已經抓住它們的時候,它們卻從他的指縫或腿空裏溜走了。
弓著身子忙活了半天,不但一無所獲,腰酸背痛,露西為他縫製的雪羚皮坎肩也濡濕了大半。濕漉漉的毛皮變得沉甸甸冷冰冰,貼在身上難受極了。最後,他隻得放棄了抓魚的想法。不過這倒用不著感到懊惱,因為所有的尼人獵手都不會抓魚。他們的力量和勇敢在麵對這些在水裏遊動的滑溜溜的魚時,一點也派不上用常
忽然眼前一亮,他看見了水中的某處在一閃一閃。那是一塊水藍色的漂亮晶石,隻有拇指般大小,靜靜地躺在乳白色的卵石之中。托邁把它撈起來,看了又看,簡直愛不釋手。
托邁很早就聽鷹眼說過,在迷迭山裏藏著許多美麗的石頭。它們藏在山洞的深處,隻有山洪泛濫的時候才會被大水從山裏衝出來。他坐在河心島的枯木上,解下背囊,把手裏的石頭迎著太陽,不住地轉動著,欣賞裏麵那一道流動的光彩,不知不覺,竟然忘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不知從何時起,托邁開始喜歡收集一些奇怪的東西。
他的藏品包括幾塊顏色鮮豔的小石子,一片潔白的貝殼,一小塊黃色的晶石,一顆黑斑獠獸脫落的長牙。這都是他在幫助鷹眼找尋燧石石核,或是跟著女人們外出采摘的時候偶然找到的。他很小心地把它們藏在山洞的角落裏,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才拿出來把玩。實際上他有些過於小心了,因為除了他自己,沒有人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就連偶爾想要跟露西分享一下自己的快樂,也得不到熱情的回應。
托邁很明白,自己收藏的都是些毫無用處的廢物。晶石質地脆弱、易碎,不能用來打製工具;獠獸的牙齒雖然粗大,但是卻不足以用來當武器或是工具;不能吃不能喝不能使用的物品,對於尼人而言就是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