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這片大陸上最高等、最具智慧的種族,人類最強大的能力是什麼?
晴朗的夜空,不見一絲雲彩,猶如一塊墨藍色的碧璽石,隻點綴著幾顆黯淡的星子。一輪明月掛在中天,銀色的光華透過洞口擋門石的縫隙傾瀉到山洞中,灑在鋪滿火塘灰的地上,好像一小撮新雪。
悠遠而縹緲的聲音仿佛從遠古的山林間傳出來,盤旋著升起,一路飄進山洞裏來。托邁在黑暗中豎起耳朵,傾聽著這奇妙的聲音。他認得,這是異族人的聲音。
他們常常會在夜裏發出這樣悠揚的喊聲,用他們特有的宛轉而複雜的喉嚨。男人們聲音略帶粗壯,女人們聲音柔和而高揚,高高低低的聲音混合在一起被風扯得忽遠忽近,與河流的水聲、野地裏蟲兒的鳴叫,以及山林裏其他一切聲息融為一體。
托邁不明白這些異族人在喊什麼,這讓他想起了年幼的時候。那時候他常常在半夜裏被梅塞坦森林的狼嚎聲驚醒,年幼的他總是哭叫著躲進鷹眼老人的懷中。
“不用害怕,我的孩子!”老人撫摸著他的腦袋說,“那是狼群在對月亮說話。”
這些異族人也在對月亮說話嗎?還是在舉行什麼儀式?他想起了前一天可怕的事情。那個帶著孩子的異族母親,就那樣在他麵前死去了,而前一刻,她的生命還是那樣鮮活,她臉上的笑容還那麼溫和。僅僅一瞬間,她的生命就此停止。在死亡麵前,無論是尼人還是異族人,都是一樣的脆弱。
他們也會為死去的同伴舉行葬禮嗎?他們也會用赤紅的鐵礦粉和盛開的紫蘭花撒在逝去的親人墓前嗎?
托邁將身上的岩羊皮裹一裹緊,側耳傾聽著,漸漸地,一股莫名的悲傷湧上心頭,鼻子裏忽然變得一陣酸酸的。他揉著鼻子驚訝萬分,這些異族人的聲音裏好像有一股神秘的魔力,他聽了會不由得從心裏生出許多悲傷來,會忍不住想哭。
這是怎麼回事?
托邁聽不懂異族人的歌聲,就像他看不懂那些“長”在岩石上的圖案一樣。自從第一次在河邊發現那塊雄鹿形狀的花紋之後,異族人營地附近岩石山崖上的花紋開始變得越來越多起來,遠處望去,像是岩石上開出了一朵朵鮮豔的花。
其中一些是手的形狀。托邁把自己的手掌擱在上麵,發現這手印比自己的手大出一倍,而且手指又細又長。毫無疑問,這是異族人的手,隻有他們才長著如此細長精巧卻缺乏力量的手指。
還有一些花紋看起來像是某種動物的形象,像是長著長角的羚羊,或是樹杈大角的鹿。還有一些其他的花紋,托邁看不出它們的意思,畢竟他的見識並不多。憑著靈敏的鼻子,他已經知道那赤紅的顏色並不是血,而是赤鐵礦粉。鷹眼說過,赤鐵礦粉代表了血液和力量,因此是被用來撒在勇士墳墓上的。他不確定異族人是否也懂得這些,如果鷹眼還活著,也許見多識廣的他能夠解釋這些花紋的含義。
實際上,即使鷹眼還活著,他也未必會明白這些圖案的含義。
尼人們弄不懂異族人在岩石上描繪的圖案,弄不懂他們塗滿顏色的皮膚和身上丁當亂響的佩飾,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在夜裏對月唱歌。他們不懂這些,那是因為在他們的生活中,並沒有一種叫做“藝術”的行為。
藝術,是這些異族人類所獨有的一種行為。
在很久很久以前,當異族人的祖先還生活在幹旱炎熱的非洲大陸上的時候,他們和尼人一樣,為了生存,在不停地與猛獸和幹旱搏鬥。為了尋找能夠令他們生存的水源和綠洲,他們必須不停地在一片又一片荒漠之間遷徙。
在漫長的旅途中,為了保護皮膚防止蚊蟲的叮咬,人們學會了使用動物油脂混合著礦石粉末,塗抹在裸露的皮膚和臉頰上。漸漸地,他們發現不同的顏色可以幫助他們隱藏自己,躲避野獸的攻擊。他們在草地行走的時候,把綠草的汁液塗抹在自己身上;他們在路過荒原的時候,把赭石的粉末塗抹在自己身上;為了恐嚇尾隨他們的洞鬣狗,他們把混合了獅子尿液的黃土塗抹在自己的身上……
漸漸地,從獵物的血液、礦石的粉末和植物的汁液中,從自然界的一切原始色彩中,他們發現了一種叫做“美”的感覺。
“美”,隻是一種感覺,它看不見,摸不著,不能解渴,也不能填飽肚子。但是,“美”卻可以令他們身心愉快,令他們頭腦變得清晰,思路發達,信心倍增;令他們在艱難的生存中,麵對一次次失敗、挫折、傷痛和死亡的時候,不再沮喪,不再彷徨。
於是,異族人的祖先們開始將自己所能搜尋到的一切美麗的顏色塗抹在臉上和身上。他們開始學會用色彩表達自己的心情,他們用色彩模仿天地間一切事物的形象,將他們渴望得到的食物、渴望獵獲的獵物、懼怕和崇拜的猛獸一一用色彩表達在他們所能觸及的一切工具、樹木和岩石之上。
當他們站立於蒼茫荒涼的天地間,抬頭看見飛鳥張開雙翼在蒼穹間自由翱翔時,低頭看大地上成群的羚羊、水牛、角馬、大象浩浩蕩蕩穿越大地留下一路塵煙時,他們發現,在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那麼多的生物,會飛的,會跑的,遊泳的,跳躍的,但是卻沒有任何一種生物是與他們是一樣的。
一種強烈的孤獨湧上人們的心頭。為了排遣孤獨,他們呐喊、尖叫,學著獅子的咆哮,學著洞鬣狗的尖笑,學鳥兒的啼鳴……用自然之神賜給他們的複雜多變的聲音來表達著自己的情緒。漸漸地,他們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宛轉,高低起伏,悅耳動聽。
在與野獸搏鬥的過程中,為了獲得與野獸一樣強大的力量,他們將猛獸的牙齒、骨骼、尖角和皮毛鑽出孔,挖出溝槽,串掛起來佩戴在身上。由此,他們開始孜孜不倦地製作和使用各種裝飾品來美化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