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 遷徙(1 / 3)

暖季之末,雨水才漸漸多起來。

姍姍來遲的南季風帶來了海洋上的暖濕氣流,沉甸甸的雲被穆拉森山脈高聳的雄鹿峰所阻擋,堆積在山南麓,在迷迭山區頻頻降下甘露。

上午還是烈日當空,才一過午,天空很快聚集起了一層陰雲,遮蔽了太陽,空氣中漸漸充滿了潮濕的泥腥味。少頃,雲層醞釀得差不多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悠然而至。喧囂吵鬧的山林被雨水一澆,立刻寧靜下來。

雨的突然造訪,讓大自然有了一點兒寬鬆的時光。鳥兒停止了鳴叫,林間走獸們隱沒了聲息。大部分動物都討厭被雨淋濕的感覺,即便是為了生計,也沒有誰願意冒著雨出來奔波。吃草的不再覓食,吃肉的停止了打獵,一切正在進行的生存大計都暫且放下,找個合適的避風地,躲一躲雨,趁機喘上一口氣,休憩片刻。

生活中,總是要有一點兒從容的,尤其是對於已經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了數億個寒暑的眾多動物們。無論生活如何匆忙,生命如何短暫,也得偶爾喘口氣休息一下,享受片刻的悠閑。如果生命中沒有休息,沒有玩耍,沒有任何一點兒歡樂的時光,那麼為生存所做的努力,所忍受的失敗、傷痛和辛苦,還有什麼意義呢?

不過,也並非所有生物都如此,至少,不包括正在遷徙途中的尼人。此刻,灰岩家族的人們正沿著一條薄削的山脊,向迷迭山東麵的雄鹿峰行進。

一旁是嶙峋的裸岩怪石,一旁是縱深的懸崖深淵,山風猛烈地刮著,仿佛要把人掀下去。浸了水的高山草甸變得柔軟而泥濘,裹腳的野牛皮粘滿了厚厚的一層泥巴,滑得幾乎無法行走。托邁不得不用長矛插入泥中,支撐住身子,艱難地邁著步子。裸露的山岩被冷雨打得呈現出清冷的色澤,山巒上低矮的莎草在雨水的衝刷下,染上了一片刺眼的濃綠。

雄鹿峰是迷迭山東麵的一座高峰,過去灰岩家族的人們從未到達過那裏。人們隻是模糊地知道,越過了它再往東便離開穆拉森山脈了。人們已經走了兩天,按照暴風的計劃,他們將要翻過雄鹿峰,往穆拉森山脈以東遷徙。

迷迭山已經被異族人的部落所占據,梅塞坦森林又不敢貿然進入,因此暴風麵前隻剩下這一條路:翻越穆拉森山脈,從雄鹿峰的缺口到達山脈的另一端,到太陽升起的地方去,去尋找新的定居地。

這是一趟艱辛的旅程,從一開頭就不順利。

剛一出山坳就遇上了“山嵐”。林子裏到處彌漫著乳白色的氤氳霧氣,不光視線完全被遮蔽,連方向都變得難以辨認,人們一旦離得遠一點兒便看不清彼此了。也不知迷霧中是否會突然衝出什麼野獸,大家緊張極了。 暴風不住地告誡人們不要分散,長腿和多力都是走慣了山路的獵人,他們把托邁和露西兩個孩子夾在中間。 暴風走在最前,緊緊握著手中的長矛,為大家開路。人們在大霧中摸索一點點前行,耽擱了大半日的工夫,一直到太陽升上了中天,山嵐霧靄才漸漸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悶熱。

山林裏一絲風都沒有,悶熱交加。 被雨水催生出的吸血蚊蟲如黑霧般追逐著人們不停地叮咬。每個人的臉上、雙臂都被叮咬得滿是腫包。人們在山林裏走,忍受著悶熱和蚊蟲,整整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上午,好容易攀上東麵的山脊,走出了悶熱的樹林,才擺脫了肆虐的蚊蟲。

不想剛一過午,又下起了雨,高山之上的氣候開始急轉直下。山風卷著急雨澆在人們頭上,剛剛悶出的一身汗轉眼又變做冰冷一團。長腿走在最前,拄著長矛為大家探路。 暴風和多力用自己寬闊的身板將兩個孩子夾在中間,替他們擋著風,可是這並不起什麼作用。托邁將一塊小鹿皮兜在頭上,然而雨水還是把腦袋淋得透濕,身上的羊皮露臂坎肩四麵灌風,像一隻充氣的牛肚,完全失去了保暖的作用。托邁瞥一眼身後,露西低著頭,拄著山毛櫸拐杖,艱難地跟在他身後頂風而行。

她的傷腿從外表看已經痊愈了,可是走起路來還是有些吃力。這傷可能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會影響她的行動,並且給她帶來疼痛的困擾。不過,受到了幾乎可以致命的傷害還能活下來,她已經很幸運了。

艱辛跋涉讓她的體力有些透支,不過此刻,她的情況還不算太糟,因為唯一的一件帶兜帽的厚袍子正穿在她身上。厚實、防水的皮袍包裹起她矮小的身體,過長的下擺拖拉在腳邊,好幾處險些將她絆倒。這是她母親留下的遺物,之前露西一直拿它當被褥使用,這也是人們從倒塌的山洞裏搶救出的為數不多的物品之一。

長腿背著一隻用水柳枝條編成的筐子,原本是有一張鹿皮裹在上麵用來擋雨的,可是不知何時已經被風吹走了。筐子裏的東西已經被雨水淋得透濕:一些幹肉,一隻飲水煮粥用的木碗以及水舀。 暴風肩上扛著一困新鞣製好的毛皮。

這就是他們目前僅有的一點家當,沉重的石器已經丟棄在山洞裏了。不過這無須擔心,隻要找到了新的固定居所,暴風就能重新製作新的工具。

勤勞是尼人最優秀的美德。除了睡覺,人們從不讓自己的雙手閑著。山林裏遍地都是材料,石頭、木材、獸骨毛皮應有盡有,工具丟掉了可以重新打製,木碗壞掉了可以重新刻一個,長矛斷了很快就能做出新的。人們幾乎可以用自己的雙手製造出所需要的一切。

但是,家園沒有了,要到哪兒去找呢?

大地之怒已經過去有一段時間了,但人們還未能恢複到正常平靜的生活。這些日子裏,為了找尋適合居住的營地,他們連續兩次搬遷,可是境遇卻愈加惡劣,總也找不到一個安全的居所。即使是一隻小鼠,也需要有一個洞穴可以擋風躲雨。總也找不到容身之所的人們,就如同荒野中無處藏身的野鼠,心中充滿了迷茫和憂愁。

然而更糟糕的還在後麵。高山之上的氣候變化極為劇烈。人們不斷向山上攀登,天氣變得越來越壞。不一會兒,雨變成了雪。

一開始是少許小雪花,夾雜在雨水之中,很快就變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風的力道也越來越大,密實的雪片在空中扯出無數道牛毛般的白線,被風吹著,卷著,沒頭沒腦地打在人們身上。不多會兒工夫,視線已經完全淹沒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了。

縱然有天生能抵禦嚴寒的體質,但是身上穿著單薄的羊皮坎肩的人們還是在風雪中被凍得瑟瑟發抖。托邁被雨水黏成一縷縷的頭發已經開始結冰,一張臉被凍得青紫僵硬,他渾身不受控製地打著戰,上下牙齒磕絆個不停,連嘴唇都磨破了。牛皮包裹之下的雙腳已經完全沒了知覺,腿也凍僵了,幾乎邁不開步子。

露西的情況就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