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殿,眾臣退下。
花夕顏手裏磨著墨塊,也不知道是在磨什麼東西,反正就那樣磨著,好過吧,好過和這個狗皇帝麵對麵,又不知他想她些什麼。
李順德取來一條幹淨的手帕,黎子墨擦了擦手,道:“朕多久沒寫過字了?”
“回聖上,您上回給太後娘娘祝壽寫了幅字,是去年的事了吧。”李順德答。
“顏尚書,你朕如何褒獎你呢?”
銀兩,金子,在花夕顏腦海裏蹦了出來。
“朕給你寫幅字吧。”
磨得如魚得水的墨塊猛地一停,秀眉絞了絞:她要他的字做什麼?對了,皇帝的字應該很值錢,改明兒出宮賣了也有錢,或許放到拍賣會一賣,又可以拿個高價,以後和兒子不缺錢了。
“民婦謝主隆恩。”
“謝朕?”瞧她又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樣兒,他看著就覺刺眼,雲眉和唇角都斜勾著。
“聖上要賜民婦字畫,這是民婦的榮幸。”
“然後你轉過身,立即拿朕的字畫賣了。”
……這狗皇帝的眼睛是針,竟能洞察她的算盤。
“朕告訴你,如果你敢把朕賜的字畫賣給他人或送給他人,一旦不在你手裏了,朕割了你腦袋。”
貝齒在嬌唇上咬了兩口:不賣你的字,我拿它做什麼!掛在自己牆頭每對著瞧嗎?能瞧出金子嗎?有錢人才有餘力做文玩的事兒,姐兒不是有錢人,姐兒需要養兒子的。
宣紙鋪好,毛筆著墨,在紙上揮灑,不需片刻,幾個大字龍飛鳳舞雀躍於白紙之上。筆鋒幹淨,銳利,盡顯峰姿,一如他的人,美歸美,掠奪是本質。
“把字裝裱,再給顏尚書。”瀟灑寫完四個大字,停筆,讓李順德收拾。
毛筆擱到硯台上,看著她頭也不抬的,好像對他寫的字一點興趣都沒有。多強的自尊心都能被她糟蹋到一無是處。
眉峰之處皺了皺,手故作樣子挽了挽袖口:“朕的字很難看嗎?”
“民婦才學疏淺,其實不懂欣賞字畫。聖上的字自是下最好的。”
“應該最值錢的是朕的落款吧。”
李順德聽著龍顏咬牙的語氣,滿頭大汗,直向花夕顏使眼色:姑奶奶,你沒事兒得罪皇上做什麼?難道不知道咱的命都在這男人手裏捏著嗎?
花夕顏也不想,可她不是誇過他了嗎?要問題,是他使勁兒糾纏她和較勁好不好?
“李順德,愣著做什麼?”
李順德額頭汗落的更大,當奴才的可是容易,人家龍顏一旦怒了不拿美人開刀,隻會拿奴才開刀。趕緊收拾了東西,雙手捧著聖上的字畫,退了出去。
花夕顏手中的墨塊不緊不慢地磨著,做這種活兒可以頤養性。她耳畔邊,卻是不斷刮過一股股風,衣袂擦擦的響聲不絕耳。
看著她紋風不動,不慍不火的性子,把人逼瘋的念頭都能有了。
是由於他太久沒有碰過女子了嗎?以至於現在見到一個麵上有疤的醜女,都能心猿意馬。
花夕顏隻覺腰間突然從後頭繞過來一隻手,她未及掙紮,身子便是被扳了回去。
深幽如潭的墨眸,咄咄逼人地對著她。
“朕的字你看不懂?在朕麵前振振有詞拆穿朕臣子的假學問,你顏尚書才高八鬥,勝過朕,勝過太傅,敢稱自己隻是個鄉下婦人?”
眉垂:“民婦隻是略懂剛好聖上和聖上的臣子所不熟知的。”
他涼薄的指尖抓住她的下巴頜,又是用力按出了痕跡:“把你體內的易容丹解了!”
既然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誰,那就先把他心裏另一個疑問給解了。隻要解了她體內的易容丹,露出她的廬山真麵目,馬上,他可以做出決定。
“易容丹,民婦解不了。”花夕顏被迫擠出這句話,心裏一絲感慨。
那日拿了花家匣子裏留存的易容丹服用,她本想著這玩意兒能自動解除的。因為匣子裏都不見這丸子的解藥。哪裏知道,到今時今日,都未見有解開易容的跡象。隻是她自己,都有了兒子了,對自己的外貌,向來不怎麼在意。古代美女多遭劫難,讓她內心裏其實對美好的嬌顏有排斥感。為了她和她兒子的安全也好,醜勝過美。
可她這話,在那狗皇帝聽來,肯定先是不相信的,好像她的話在他耳朵裏句句就是謊。
“解不了?”
頭頂的寒氣一陣陣噴過來,拂著她門麵。
“你以為朕辦不了你嗎?!”
牙齒咬了咬,花夕顏心底也給悶的:“聖上,民婦為何要騙你?若真是要騙你,何必跟你回宮?”
心神一個恍惚,眼看她臉上的神不像作假。不,她或許還在演戲,還在騙著他,是個再高明不過的騙子。如果真是如此,他該把她扔進大牢裏,讓宮相如審問她。可是,他沒有這麼做。尤其是想到自己兒子,曾經兩眼淚汪汪地求他救她。隻是由於他兒子嗎?不能不,剛她在他麵前得朱爾康一臉垂敗眾臣心服口服的時候,他內心那個震動,不亞於當年,他在涼亭前望著某人彈奏那一曲朱砂的驚豔。
指尖,探向她領口的瞬間,她身體猛地一凜。
“聖上?”
“你以為朕留個女子在身邊做什麼?”低沉的帶點邪惡的笑聲掠過她耳畔。
好吧,是她高估這狗皇帝的智商了。還以為他隻是想折磨她拿她當個下人使喚。
隻見她低眉順眼,又是順服的模樣兒,讓他雲眉鎖了十分的緊,手指,自然而然地鬆開了她。他沒這個興致,強迫一個女子。
花夕顏摸住領口,輕輕地呼出口氣。
那邊,他一記目光射來,似乎抓住了她這口呼氣,墨眸微微緊澀,射出來的流光,像是不放過她臉上絲毫表。
花夕顏秀眸微轉,道:“民婦在市井裏,有幸聽聞,聖上曾放於下,此生隻眷寵一個女子。”
本是想拿這話將他的軍的。了這話後,他一定會勃然大怒,大雷霆。畢竟那是他心頭一根刺。
可是,龍心難測,指的,就是她眼前這個男人。隻覺他對著她的目光,讓她周身感覺被脫溜了衣服似的,全身上下被他看了個幹幹淨淨,他自己倒好,一雙眼睛猶若深海,沒人能看得清。
良久,隻聽他一聲不鹹不淡的:“朕這輩子,是隻愛一個女子。”
君子一駟馬難追,何況是子之。
晃眼間,他已拂袖出門。
秀眉微微一緊,也不知為何心因他這一招,竟是有些起伏。
李順德從外頭進來,擦著額頭的汗和她:“顏尚書,咱聖上的脾氣是這樣的。您不能和聖上頂嘴,吃虧的是你自己。”
花夕顏也覺得自己該反省:“謝謝公公提醒。”
李順德眯著眼看著她會兒。
“公公?”
“沒事。以後顏尚書若是要去哪兒,記得和雜家一聲。像顏尚書這樣學識廣博的女子,雜家真是前所未見。”
杏眸眯了眯,清楚對方這是好意。今兒她露這一手,在這雲起風湧的朝廷裏許多人看來,或許變成了根刺。
黎子墨走著走著,有些漫無目的,突然折頭對後麵跟著的太監:“朕要去太子宮殿,不要驚擾到太子。”
近來太子,都隻在太子宮殿念書。今日起,多了個能到太子宮殿陪太子念書的伴讀。這可以幾乎曆朝曆代都沒有過的。
張明先在永寧殿麵聖之後,來到太子宮殿,準備給太子講些新課。尤其今日在永寧殿的所見所聞,讓他內心突然大有觸動,感覺這帝皇教育,不能隻讀倫理道德,要教一些民間常識。
進到廣陽殿,兩個身影,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從背影看,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木木早上起來,不見了娘,正堵著一肚子氣。最氣的是,娘竟然讓人傳話給他,要他在這裏好好念書。那個討厭的男人,連他娘都拐了,誆著他念書!
黎東鈺翻了翻邊上的書,溫潤如玉的嗓子:“坐吧。站著不累嗎?”
“不坐!”木木隻要瞧他一眼,就會想到他的爹,然後會想到他的爹誆自己的娘。
“你為什麼生氣?”英氣穩重的眉宇微微一挑,“因為讓你念書嗎?”
這子明知故問。木木一屁股坐了下來,在椅子上盤起腿兒,噘起嘴:“我告訴你,上回,你讓我在這裏白吃白喝,可沒有讓我在這裏幫你念書。結果,害得我差點兒被那老頭子打。”
“老頭子?你的是張太傅嗎?”
“我管你是什麼太傅不太傅的?我在鄉下,那鄉下的學塾夫子,都管不了我。我是孺子不可教也,怎樣都學不會的。”
黎東鈺聽著他的牢騷優雅的唇角忍不住往上揚。這孩子,長得和他像,性子卻一點都不像他,讓他感覺像自己弟弟似的。尤其是想到在花家,這孩子被人口口聲聲叫做野種,令他對其心生又不少憐憫。當然,更重要的是,木木一點都不像他之前接觸過的任何一個孩子。
他是太子,自,能與他相處的孩子,至少都是貴族家的孩子。貴族家的孩子,要麼嬌生慣養,要麼是年紀心計頗深。當然,這都是環境所迫,怨不得這些孩子,生在帝皇家的他,同樣不例外,所以才有雲塵景一直他不像七歲而像七十歲。
如果他不時時刻刻把自己內心的想法藏起來,藏到沒人知道,會連累到他所喜歡的人。這是父皇從教他的,他記得最深的一句話。因為李順德曾過,他母後,正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沒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