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匹戰馬組成楔形陣列向前衝刺,所撕開的通道,最後寬達三丈。沿途來不及閃避的新朝兵卒,往往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就被馬蹄踏翻在地。然後,等待此人的,就是數十匹戰馬的四蹄。
巨大的重量絕非血肉之軀所能承受,不出三匹馬,就可以結束一條鮮活的生命。而僥幸被戰馬撞飛,卻沒有被踩成肉醬的傷兵,下場更為悲慘。翻滾的火頭,在北風的推動下,迅速就籠罩了他們,將他們轉眼間化作一道道暗黃色的烈焰。
“救命——”
“救我——”
“饒命啊,好漢爺!”
“娘——”
慘叫聲,求饒聲,哀嚎聲,不絕於耳。聽到來自身背後的悲鳴,繼續撒腿逃命的新朝官兵,個個魂飛魄散。紛紛歪著身體向營地兩側飛竄,以免擋住了騎兵的道路,成為馬蹄下的肉醬,或者烈焰中的“幹柴”。而鄧奉和朱佑所帶領的綠林騎兵,恰恰又從營地兩側,驅趕著更多的新朝官兵迂回而至,三夥逃命者轉眼間就擠成了一鍋粥,你推我搡,各不相讓。
“去死!”?一名絕望的軍侯,果斷舉起兵器,朝擋在自己麵前的隊正胸口砍去。後者正試圖將他推開,伸出來的雙臂,應聲而斷。鮮血噴湧,可憐的隊正楞了楞,嘴裏發出一聲慘叫,紅著眼前撲上前,用身體將軍侯撞翻在地。絕望的軍侯倒在地上接連出刀,一下,兩下,三下,以最快速度將隊正捅死,然後從血泊中一躍而起。
“砰——”?鄧晨的戰馬,恰好衝過來,將此人撞得斜飛兩丈多遠,大口大口地吐血。還沒等他的身體落地,幾名死士高速跟上來,揮刀將其砍成了數段。
“跟他們拚了!”?一名莽軍隊正見前路被逃命的自己人堵住,而背後的戰馬越來越近,猛地轉過身,高舉著兵器撲向鄧晨的左腿。
鄧晨本能地揮刀斜撩,將此人開腸破肚。緊跟著被戰馬帶動追入數名新朝官兵當中,舉刀左劈右砍,將周圍的敵人,接連放翻於地。鮮血如噴泉般從敵人身體上湧出,將他全身上下染得一片通紅。然而,他卻既感覺不到寒冷,也感覺不到任何快意,隻管木然地舉刀前衝,前衝,砍倒一個又一個躲避不及的敵人,將一夥又一夥新朝官兵送下地獄。
他的妻子戰死於小長安聚,同時遇難的,還有他的三個女兒。一個剛剛學會繡花,一個剛剛開始識字,另外一個,則剛剛學會纏著兩個姐姐,奶聲奶氣地要求一起踢毽子。
官兵對她們舉起刀時,絲毫沒有因為她們身為女子,或者年紀小,而給與任何憐憫。所以,今天,鄧晨也不會給與官兵任何憐憫。哪怕後者早已經徹底失去了鬥誌,哪怕後者早已經高舉著雙手跪在了他的馬前。
報仇,報仇,報仇!
這個是為了劉元,這個是為了子文,這個是為了子芝,這個是為了子蘭,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是為了鄧哲,鄧憙,鄧賢,為了那些被官軍虐殺在小長安聚的父老鄉親。
既然舉義造反,就難免會付出代價,這些日子,無數人用類似的口吻,向鄧晨表示過安慰。鄧晨懂,鄧晨認為他們說得很有道理。所以,既然當了新朝的官兵,同樣也難免要付出代價。如此,雙方才算公平。如此,才能減緩他心中的傷痛。
“殺!”一名走投無路的屯將衝到鄧晨馬前,手中兵器胡亂揮舞。鄧晨毫不猶豫,揮刀就砍了過去,將此人砍得倒飛而起。手中鋼刀忽然一輕,然後當空斷成了兩截。
今夜,這把刀殺得人太多了,受到的阻力,遠遠超過了刀身的韌度,導致它迅速變成了廢品。空了手的鄧晨,冷笑著從馬背上俯下身體,去撿拾敵軍丟下的兵器。三名親兵打扮的莽軍咆哮著撲過來,一人用腳去踩地上的兵器,一人低身側滾,試圖在被踏中前揮刀砍斷馬蹄。最後人,則直接從側麵跳起來,半空中撲向鄧晨的身體。
“哈哈哈哈……”冷笑迅速變成了狂笑,鄧晨飛起一腳,將跟自己爭搶兵器的莽軍親兵踢翻在地。緊跟著手抖韁繩,利用坐騎將滾地者踩了個筋斷骨折。半空中撲過來的最後一名對手,見勢不妙,果斷揮刀下劈,搶先一步,砍中了坐騎的脖頸。“死——”?鄧晨一拳砸中此人胸口,將此人砸得淩空倒飛,大口吐血。
胯下的坐騎轟然而倒,將他向前摔出一丈多遠。落地處,周圍全都是莽軍潰兵,手無寸鐵的鄧晨笑了笑,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很快就會跟妻女見麵了,這一刻,他已經等得太久太久。
然而,預料中的死亡,卻遲遲沒有降臨。反倒是絕望的哭聲,迅速鑽進了他的耳朵。帶著幾分詫異,鄧晨迅速張開雙目,恰看到一張梨花帶雨的男人麵孔。
“不要,不要殺我……”?大新朝前隊別部校尉梁歡,雙手捧著一把寶劍,跪在毫無抵抗力的鄧晨麵前,放聲嚎啕,“我阿爺是梁丘賜,我阿爺是梁丘賜,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隻是個看管糧草的小官兒,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殺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