姍姍來遲的一九九六年春節是和雨水節氣結伴來到人間的。孫少華相信,春節的十天假期,是全體學員們反複爭取、積極遊說區隊長的結果。何況年輕的區隊長新婚燕爾,用學員們的話講,他那種看水蛇腰媳婦的眼神,沒有個三年五載溫度降不下來,本身他就有爭取春節多休幾天慰問老婆的動力。
和所有歸心似箭的學員一樣,區隊宣布正式放假的臘月二十八當天上午,孫少華就登上了延井直達延春的長途客車。二百多公裏的距離,四個多小時的穿山涉水,鄉情滿滿的客車到達延春時已是下午三時。
拚上一輛前往古城村的夏利出租車,日新月異的延春市容一晃而過。歲月也在悄悄改變著親人的容顏,一年多沒見,孫少華發現,無論是父母還是姥姥,都多了一分不忍多見的滄桑,隻是少武明顯長高了一截,成為家裏越來越不能忽視的一員。
孫少華從爺爺奶奶家和姑姑姑夫家裏轉了一圈再次回到家,已是傍晚的擦黑時分。原來炕上日常吃飯的小炕桌上放置了一個圓形的大桌麵,煎炒烹炸燉的雞魚和野味擺了一桌。
“這些菜留到三十晚上吃多好,太豐盛了吧?”孫少華看了母親一眼,不好意思撓撓頭。
“這不是你回來了嗎,咱爺倆喝兩盅得有點硬菜呀?”孫安國坐在炕裏飯桌中央,熱情招呼著孫少華趕緊脫鞋上炕。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從列兵到學員,孫少華跨過了曾經認為不可能的城鄉二維結構的門坎,這種逆襲,可以稱之為幸運、或者上天的眷顧,然而種種磨難迭加在孫少華的身上,就更增添了一分勵誌傳奇的色彩。酒精點燃了他傾訴的欲望,雖然他盡可能的平和著語氣,但那種超乎親人想象的訓練經曆,還是讓家人目瞪口呆。孫少華講著講著,感受到了父母閃閃的淚光。
“孩兒啊,朝鮮族有句諺語:馬走的路,牛也能走。想要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年輕的時候多吃點苦是好事。”一直很少說話的姥姥崔喜順發了話。
孫少華鄭重地點點頭。
一瓶53度的邊城白不知不覺見了底,陶醉在哥哥講述經曆中的孫少武正準備給父親和哥哥啟開第二瓶酒,掃了一眼家裏新添置的熊貓牌17寸彩色電視機,忽然想起了什麼,他看了看牆上的掛鍾,興奮地衝著孫少華大聲說:“哥,香香姐在電視裏當播音員呢,馬上就要露麵啦!”
袁貞淑聽了臉色一變,回身向孫少武瞪起了眼睛:“爸爸和哥哥在說話,添什麼亂!”
孫少華放下酒杯,看了看神色尷尬的母親,微笑著拍了拍伸著舌頭的弟弟少武肩頭:“把電視打開吧,哥哥也想看看她。”
點上一支煙,孫少華和家人一道,默默看完了陳香和一位年輕的男主播共同主持的《延春新聞聯播》節目,十幾分鍾的節目時間裏,陳香單獨出鏡的機會不多,主要擔負著節目裏各條新聞的解說任務,聲音圓潤清澈,清晰飽滿,帶著很專業的功底。
電視新聞的內容多是回顧一九九五年以來延春社會經濟民生所取得的成就,以及開發開放帶來的機遇挑戰等,畫麵裏的陳香嫻靜端莊,梳著標準的女主播的發型,職業的裝束更透著自信、穩重、大方的儀態,完全不見了高中時代的青澀和任性。在意識恍惚的時光交錯中,心潮起伏的孫少華頓感滄桑,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正處在巨大的社會變革之初,茫然的有些不知所措。
《延春新聞聯播》節目結束後,孫少武在母親的嗬斥中慌忙關掉了電視。似乎是在有意地化解尷尬的氣氛,寒暄了幾句後,母親袁貞淑微笑著一臉好奇地問:“兒子,聽說你又處了一個女朋友?!”
“嗯?!”孫少華吃了一驚。
“你媽前兩天到市場買菜,碰到你小荷姐和他男朋友時候聽說的。”父親孫安國在一旁做著解釋。
“她?!和這個李行過上日子啦?!”孫少華醋海翻波,一臉的忿忿不平。
母親袁貞淑一臉詫異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沒聽說他們結婚的事。”
孫少華和夏曉荷最近的一次聯係,還是去年他到教導大隊預提幹部培訓班入學一個多月後的事。主動聯係的是夏曉荷,周五的晚上,電話打到教導大隊孫少華所在區隊的區隊長辦公室。
“這一考上學翅膀就硬啦還是心氣高啦?不知道給姐姐報個喜嗎?!”電話那頭,夏曉荷先給孫少華來個下馬威。
“那段時間給姐姐打過電話的,大哥大聯係不上,家裏電話沒人接。”孫少華底氣不足地回應著。事實上,到教導大隊報導後,他還是有機會和時間跟這個在心頭占有重要位置的特殊姐姐聯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