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的時候,雪也已經停了。一輪紅日高高掛在天空,卻沒能帶來多少暖意。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在大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蓋去了血跡,也蓋去了無數淩亂的腳印。
迎仙宮中已經是一片新氣象。隨著張昌宗張易之兄弟的伏誅,裏裏外外的老麵孔就沒剩下幾張,都是垂手低頭的新人。當然,清洗遠遠還沒有結束。天剛亮之後,袁恕己就匆匆去部署南衙兵,準備彈壓可能到來的變故;桓彥範則前去捕拿二張餘黨;張柬之敬暉則負責聯絡其他臣子安排太子登基等種種事宜。
雖然一切幾乎都在控製之下,但唯一一件沒有完成的事,卻讓所有人都傷透了腦筋——沒有玉璽,同時沒有詔書。所有敢於向女皇直接提出這種要求的人,幾乎都被罵了出來。如今還幸免於難留在長生殿裏頭的,也就隻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
當然,還有某個渾水摸魚在旁邊看熱鬧的人。
淩波饒有興致地看著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輪番出馬,用盡了渾身解數勸說女皇。然而,不得不說,她這位姑婆掌權柄那麼多年,韌勁非同尋常,能駁就駁,不能駁的就沉默,竟是保持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即使太平公主動之以情,上官婉兒曉之以理,亦沒有讓她有所退讓。總之,至高無上的女皇仿佛就認準了一個道理。
“朕還是大周的天子,他們殺了張昌宗張易之兄弟也就罷了,朕隻要還活著,就決不讓位於太子!”
看看,這不是老小孩的執拗勁是什麼?她實在不明白,大半輩子英明睿智的女皇到了晚年怎麼會如是光景。這就算抵死了不傳位不蓋玉璽,最後大不了用一道矯詔,隻要女皇一命嗚呼,誰能質疑其中真假?畢竟,至高無上的女皇陛下已經整整八十二歲了。
八十二歲的年紀,再說先前一病天下皆知,這時候壽終正寢,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吧?
在勸說得口幹舌燥依舊不見效果之後,太平公主終於有些支撐不住了,一怒之下拂袖而去。雖說曾經是女皇最寵愛的女兒,但先是第一個夫婿被殺,接著又一次次地遭人構陷,縱使是堅強如她亦對母親滿肚子怨氣。
她這一走,上官婉兒更是孤掌難鳴,她縱使多年草詔,卻幾乎不敢違逆女皇心意——唯一的一次忤旨,也以黥刑告終。這一次一腳站在女皇的對立麵上,雖知必勝,她卻仍有一種莫名的驚悸。
瞥見上官婉兒神色怔忡,淩波便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低聲提醒道:“姑姑,還是先去外頭歇息一下吧,我在這裏幫你看著。”
一夜的提心吊膽,再加上剛剛這一通勞心勞力的勸說,上官婉兒亦是心力交瘁,猶豫了一會就答應了。瞅了一眼雙目緊閉的女皇,她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便轉身離去。隨著那腳步聲漸漸消失,寢殿中變得靜悄悄的,一絲動靜也無。
淩波根本不曾費心去考慮勸說女皇的勾當。人貴有自知之明,這親生女兒和貼身心腹輪番上都沒有效果的事,她憑什麼自不量力?若是以為女皇失勢就可以任由她為所欲為,那就實在太愚蠢了。於是,她靠在一旁的錦凳上閉目養神,腦海中陡然浮現出了昨日躍馬長街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