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這湛藍的天空一絲雲彩也無,火辣辣的陽光便這麼當空照下來。由於職責所在,天津橋前頭當值的羽林軍衛士隻能就這麼站在暴曬的日頭下。雖說隔一個時辰便有換班的,雖說這些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軍中健兒,但仍有人受不了這樣的暴曬而昏厥過去。至於那些仍舊挺立在那裏的也好不到哪裏去,背上不斷冒出來的汗水被太陽這麼一曬,竟是結出了一層白花花的鹽。
當一騎人自皇城裏頭縱馬飛奔而出的時候,幾個曬得昏頭昏腦的衛士不禁探頭張望了一下。眼尖的隊正老彭一眼認出了來人,便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打招呼:“還以為縣主搬出去就不回來住了,這回倒好,在宮裏一住又是三天!怎麼樣,這回又得了什麼賞賜?”
淩波笑著在馬上作勢揮了揮馬鞭:“我都不是縣主了,你再這麼胡亂叫著,小心明天禦史就揪著你不放!再說了,你當我是什麼人,成天就有賞賜往家裏送?”
“咳,您看我這記性,居然把這茬都給忘了!”話雖如此,老彭卻笑得連眼睛都眯縫了起來,“這大唐的縣主多了去了,有幾個能這麼自由出入宮禁?這就算您不是縣主,除了那些金枝玉葉的公主們,還有誰比得上您?”
“老彭,你這張嘴在羽林軍真是可惜了,真該閹了你送去伺候陛下,指不定早就穿上緋袍了!”淩波一麵說一麵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扔了過去,這才歎了一口氣,“我以後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常常進宮了,這幾年多虧了你和弟兄們的照顧,這些算是我一點心意。要不是怕別人抓著不放,我倒是想請大家好好喝一次酒的,現在隻能讓你代勞了!”
輕輕掂量著手中那個錦囊,老彭先是眉開眼笑,聽到後頭的話,那臉立刻就耷拉了下來。瞥了一眼同樣露出惋惜表情的屬下們,他便粗聲啐了一口:“做人不能那麼無恥,我們大家不過是些粗人,自己有多少斤兩心裏清楚,哪裏談得上照顧您這樣的金枝玉葉,這三年倒是我們生受了太多好處!好人有好報,您這份情我們大家都記著了,以後若是有用得著大夥兒的地方,您但請吩咐就是。”
和這些力氣大過心眼的人打交道就是暢快!人家說得爽快,淩波也不再拖泥帶水,欣悅地朝眾人點點頭便打馬離去,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雖則這洛陽宮她之後也許還會再來,但那種滋味已經不再相同了。
我終於不是縣主了!
對於淩波而言,這實在是一個莫大的好消息。而另一個好消息就是,她不必像別的豪門千金一樣,滿心不情願地等著父母或是其他長輩給自己猶如挑選牲口一般地挑選男人——看家世看長相看人品看前途——前兩項和挑選牲口時看口齒看體格很是相像,至於後兩項能夠從表麵看出來真實情況的可能微乎其微。
盡管火辣辣的日頭照在身上,盡管腦門上油膩膩的,盡管背上不斷地有熱汗湧出來,但在這大太陽底下,她恨不得當街大吼一聲以宣泄心頭的喜悅。於是,她顧不得這是六月的暑天,竟是縱馬在洛陽城的大街上繞了一個大圈子,就連那撲麵而來裹挾著塵土的熱風,她竟也能從中感到一絲清新,感到一絲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