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探呆呆看著他胸前越湧越多的鮮血,手中金針跌落塵埃。
她伸出纖白的手,攬住他的脖頸,嗚咽道:“萬劫不複也是我的事……你前夜找我,不是已經跟我說過,你再不要我這樣蛇蠍心腸的女子,再不會見我,再不會理我……我的生死,早該與你無關。你又來找我做什麼?你又來幫我做什麼?”
左言希道:“傻子,我氣你不聽我勸,越走越遠,才跟你說那些。何況我隻說過一次不要你,卻已說了無數次要你……你自然還是我的妻子。”
眾人才知王則笙遇害後,左言希發現耳墜像薑探之物,暗中去向薑探求證時,曾與薑探大吵一架,甚至因此決裂。
隻是再怎樣的分歧,依然抵不過兩人在漫長歲月裏結下的如斯深情。景辭、左言希因薑探之事責怪左言希時,左言希依然執著相護,不惜被兄弟和好友鄙視疏遠;而薑探性命攸關時,他更用自己的性命在詮釋什麼是夫妻情深,不離不棄。
他抬頭看向景辭等人,眼底已有忍不住地煩惱苦澀流溢。
他輕聲道:“北湮,阿辭,我曉得你們惱我……惱我冥頑不靈,是非不分。可我還是求你們……以命抵命,就用我的命去抵,饒過薑探可好?”
慕北湮的確還想罵他冥頑不靈,為這麼個蛇蠍美人搭上一生一世一條命。可他瞧著左言希越來越灰白的氣色,嗓間早已哽得像塞了二斤棉絮,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薑探已將左言希抱得更緊,那樣低啞而溫柔地說道:“傻子,你才傻子……我欠了什麼我向來知道,欠了的命也不需要你替我抵。我欠你最多,也隻想償還你一人。天底下所有人的性命加起來,也抵不下你一個人的性命珍貴。”
左言希歎道:“你這一世,受了多少病痛折磨。旁人不知,我清楚得很。從小到大,你無數次在病痛裏翻滾,嗓子都哭啞了還在咬牙撐著……這麼多年,你不是活在人世,是活在地獄……若殺人害人都該有報應,你早已夠了!若有沒夠的,剩下的報應,我來承受吧!”
他看向景辭,並不掩飾最後的哀傷和祈求,“阿辭,放過她可好?可好?她還欠著的,我下世還你,還則笙郡主,可好?”
景辭已紅了眼圈,向木屋看了一眼,才沙著嗓子道:“她的確惡,但也許真的不是十惡不赦。阿原想抓她歸案,但她的確無意傷阿原。阿原受傷小產,她將阿原帶來這裏醫治著。”
慕北湮吸了口氣,猛地看向木屋,吃吃道:“你……你是說……阿原還活著?”
景辭看向他,澀聲道:“孩子沒了……現在她還在床上昏睡,總算脈息還算平穩,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慕北湮猛地想起他衝動奔出時,景辭似乎攔過他,而且明知薑探在外,許久不曾出來,頓時恍然大悟,“你……早已猜到阿原不曾遇害?”
景辭歎道:“若薑探殺了阿原,必會尋地埋屍,怎可能帶回屋內?作為證據的血衣更該掩埋深藏,怎會隨意放在竹籃中?唯一的解釋,阿原沒有死,那些染血的衣衫是她換下的。還有……屋中有藥味,是小薊根葉、益母草等產後調養之藥。我便知……是阿原小產了。
薑探垂眸道:“她一直在追我,我想法子毒昏了她的鷹,她還是跟了過來。我打不過她,趁她不留意把她也毒昏,正想離開時發現她一直在流血,才曉得她小產了,所以帶她過來醫治。”
左言希的眼睛已經清亮起來,他握住薑探的手柔聲笑道:“嗯,我就知道,你會改,會改……再不會害人。”
薑探道:“那是自然。你說我們是大夫,隻能救人,不能害人,我聽見了;你說阿原是好人,那她就是好人,我也聽見了。我什麼都不強求了……從此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要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左言希道:“嗯,你好好活下去。”
薑探道:“好。”
左言希欣慰,微微地笑了笑,將頭靠在她肩上,便不再動彈了。
薑探抱緊他,滿臉都是淚,卻慢慢地笑起來,“好好活下去……活下去容易,好好活下去……言希,從我家破人亡,母女離散的那一天,我就沒好過呀……”
景辭盯著左言希宛然如生的秀逸麵龐,眼底淚光閃爍,卻咬牙道:“越是沒好過,越是要過好。可助紂為虐,濫殺無辜,隻會讓你更不好過。”
薑探親了親左言希漸漸冷下麵的麵頰,低低道:“我早就該死了……活下去便是欠了人的債。欠了我養父母的,也欠了言希的。我隻想用一年時間還盡欠我養父母的,他們便休想再阻攔我跟言希在一起。至於欠言希的,我會用一世去還他。”
她低眸,看左言希垂落的眼睫隨風拂動,似隨時都能睜開,溫柔的聲音有種沉酣夢境般的迷離,“我的一世其實並不會太久。聽聞你有先天弱疾,未必能活很久,我比你還不如。我常常很痛,痛得滿地打滾。師父最初也不願給我開止疼藥,想讓弟子們更仔細地觀察我的病情,由我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後來,我喊言希師兄……他翻遍醫書給我尋藥,為我煎藥,整夜整夜陪我,讓我一點點從地獄中走出來,看到黎明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