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德府衙後頭的官廨除了住著歸德知府張昌邕,原本還該有同知通判等等不少屬官。然而,張昌邕是出身京城富家的兩榜進士,嶽家又是朝中頂尖勳貴,自然沒人敢和他相爭,其餘幾家陸陸續續都搬了出去,隻有和張昌邕相好的陸同知占了一小塊地方。
章晗心事重重地到了府衙後門,見門口竟守著兩個身材健壯的仆婦,分明是張家的人,她微微一愕,就沒有貿貿然往外走,而是很自然地轉到陸同知的官廨裏。她是常常來往的人,進陸小姐屋子之前,叫住屋子外頭一個正在跳繩的八歲小丫頭,給了她幾文錢囑咐了幾句,小丫頭立時丟下繩子跑了出去。這時候,她才進屋隨便找了個由頭和陸小姐攀談了一會。
等她出來,那小丫頭早回來了,見她出門就連忙迎了上前:“晗姑娘,那個包頭巾賣針頭線腦的劉婆子說,她昨天才去過您家裏,可您家裏沒人在,她敲了好一陣子門都沒動靜。問了左鄰右舍,說是有人把您的家人接走了。”
“被人接走了?”
章晗見小丫頭很是確定地點了點頭,強笑著謝了她一聲,走出去的時候不免有些心神恍惚。哪怕沒有張瑜的出口趕人,她也早就打算離開張家這個是非之地。因顧夫人吩咐過,她平日不能隨便回家,於是很久之前她就和後街上做生意的劉嫂子約好了,每月對方去自家探望母親弟弟,她則在其手上多買些繡線之類的東西作為回報。然而,這次偏在她希望其傳信讓母親來接自己的節骨眼上,家人卻被人接走,張琪還說宋媽媽打聽過她的家人,這事情未免不尋常!
“姑娘,姑娘,夫人……夫人仙去了……”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當小丫頭跑來告知了這個消息的時候,才剛心事重重回到後花園的章晗仍然打了個寒噤,隨即慌忙提著裙子往回跑。果然,才到正房門口,她就聽到裏頭傳來了張瑜喊著娘的哭聲。發現那哭聲更像是幹嚎,她猶豫片刻方才進了門去。
進了西次間,她就看見床上的顧夫人仿佛是睡著了一般,竟比之前病著的時候更多了幾分安詳,一旁的鄭媽媽則是麵色蠟黃眼神黯淡。然而,還不等她近前去,張瑜就突然扭過頭來,盯著她看了半晌就霍然起身,厲聲說道:“平時你在娘麵前那樣殷勤,這種時候卻躲得遠遠的,你這個白眼狼!這兒不要你假好心,你給我滾,給我滾得遠遠的!”
章晗被張瑜眼中那種磣人的惡意給瞪得心頭火起,雖想扭頭就走,但念及顧夫人教導她一場,她仍是沉聲說道:“幹娘教導我這許多年,我給她磕過頭後就走!”
張瑜冷笑一聲正要反唇相譏,門口就傳來了一聲怒喝:“夠了,你娘屍骨未寒,你就在這大吵大鬧,讓人看見聽見成何體統!你之前怎麼答應的你娘,這會兒鬧什麼!”
“好,好,娘不在了,連你也還幫著這麼個外人!”
見掀簾進來的是張昌邕,張瑜從來就不怕這個父親,嚷嚷了一聲就頭也不回地往外頭衝去。一旁手足無措的張琪這才反應過來,疾走兩步仿佛要追,卻被張昌邕一把攔住。
“隨她去!她這任性張狂的脾氣,是該改一改了!”說到這裏,張昌邕才和顏悅色地對章晗點了點頭道,“晗兒,你就給你幹娘磕幾個頭吧,也不枉你們母女一場,要走的話就不用提了。”
章晗本指望張昌邕順著張瑜的意思讓她回去,此刻不禁大失所望,但仍是依言點了點頭。上前給顧夫人磕了三個頭後,她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主意,隨即極其突然地一頭栽倒了下來。
見此情景,張昌邕大吃一驚,張琪慌忙上前攙扶著人。鄭媽媽也嚇了一跳,又是叫丫頭又是吩咐到外頭叫大夫,好一陣折騰之後方才把人安置在了東次間。因為顧夫人的病一直留在府衙的兩個大夫戰戰兢兢來診過脈,對視一眼就一口咬定是勞累過度缺乏休息所致。
出身名門的知府夫人沒治好他們就已經一身騷了,這一回隻能推在病人自個身上!
顧夫人重病這段時日,張瑜身體一向不好,張琪又信不過,都是章晗衣不解帶和鄭媽媽以及幾個丫頭在旁邊服侍,期間也累倒了兩回,因而這診斷出來,其他人倒也沒覺得奇怪。張昌邕留下藥方,吩咐把大夫領出去,又留了個小丫頭在旁邊服侍就出了東次間,張琪也不敢停留,囑咐兩句也跟著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