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家不能呆了,她一定要盡快回家!
夜色已經深了,外頭一絲風都沒有,靈堂前那棵大槐樹的枝葉在慘白的月色底下一動不動,投下了大片大片濃重的陰影,越發顯得陰氣滲人。白天靈堂中那此起彼伏的哭聲如今已經幾乎聽不著了,隻偶爾傳來了一兩聲嚶嚶飲泣。
靈堂一角,醒過來之後執意要到靈前守靈一晚的章晗正低頭一張一張地燒著紙錢,不時抬起頭看一眼那刺眼的靈位,與其說是傷心,還不如說是空空落落不著底。
傍晚聽到的那一幕無時不刻不在刺著她的心,一想到剛剛張昌邕滿臉悲痛宣布鄭媽媽“殉主而死”的內情,倘若能夠,她恨不得奪門而逃,立時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無知無覺地將幾張紙錢撥在了炭盆中,她突然聽到背後依稀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連忙低頭說道:“幹娘,雖對不起您,可今天姐姐既然發了話,我也不會再厚顏在張家再住下去,明日我就回家為您守孝一年。您對我的好,我這輩子都記在心裏。”
就在她等待著身後反應的時候,耳邊終於傳來了一個聲音:“什麼厚顏,你幹娘雖說已經去了,可你盡可在張家繼續住下去。瑜兒是一時傷心氣糊塗了,你不要和他一般計較。你幹娘要是在天有靈,想來也不希望你傷心過度傷了身子。”
章晗小心翼翼抬起頭來,見麵前是身穿麻布衣裳的張昌邕,連忙起身行禮叫了一聲幹爹,隨即方才垂下眼瞼說道:“幹爹教訓的是,可我畢竟是外人,繼續住在這裏未免名不正言不順。況且姐姐剛剛又發了病,連守靈都不能來,正在休養的時候,何必為了我讓她心裏不快?萬一她的病情有什麼不好,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縱使帝王將相,還不是逃不過一死?她要是那麼氣量狹窄,那是她的命數,縱有好歹也怪不得你。”
張昌邕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的少女,見其雖是不施脂粉,勻淨的素麵上兩隻眼睛還微微腫著,身上隻穿了一件寬大的麻衣,頭上亦隻有孝帶裝飾,可看上去卻偏偏流露出我見猶憐的楚楚動人來,眯了眯眼睛方才溫和地說道:“你不用擔心,你幹娘雖然不在了,但從今往後,我也會和她一樣好好待你。”
章晗本就對張昌邕提防十分,聽到這話連忙屈膝又行禮道:“多謝幹爹關切。我不要緊,隻是之前姐姐身體原本就不好,此番又傷心過度,還是先請個大夫給她看看來得要緊。”
“到底是你細心。瑜兒這丫頭能有你這樣的妹妹照拂,也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偏生她還生在福中不知福。就是琪兒,旁人踩低逢高不把她放在眼裏,也就是你一直對她關照有加。晗兒,你幹娘新喪,家裏雖還有兩個姨娘在,但都不中用,瑜兒那身體更是一陣風吹了就走,所以我想了想,這一陣子家裏上下事務還是你管一管吧。”
乍然聽得這話,再想到鄭媽媽的死,章晗暗自打了個寒顫,慌忙推辭道:“幹爹,這怎麼使得,我一個外人,又年輕不能服眾,必然會招致閑話……”
“什麼外人,你幹娘拿你當家人,我也是一樣的!”張昌邕一口打斷了章晗的話,臉上又露出了一絲微笑來,嘴裏說的卻是與這和煦言辭截然相反的冷冽話語,“至於閑話,家裏誰敢胡言亂語,立刻打死!你幹娘調教你這許多年,自然也早把你當成了張家人。”
見章晗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呆滯了起來,張昌邕便上前一步,笑吟吟地撩起她掉在耳邊的一縷亂發:“歸德府雖則是一度興旺發達過,可如今不比從前了,居然能養出你這樣品格的人來,實在是異數。你跟著你幹娘這麼多年,耳濡目染也應該知道,這本地大戶和京城真正的名門比起來一文不值。莫非你打算讓你父母隨隨便便定一門親事,就這麼葬送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