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皎淡淡道:“不是最好的。”笑容剛於唇邊展開,就慢慢消失。
在白天也清晰可見的閃電一條接一條不停息,突然閃過一條特別亮的,茵兒連忙捂住梁皎的耳朵,緊跟著,雷聲轟鳴,震耳欲聾。茵兒縮著脖子笑道:“了不得,嚇死人了…”
那天的雷雨和今天的一模一樣,迅猛,熱烈。
在宋日勤擔任僉事一年後,吏部文件下來,任他為涼州刺史,命接到文書後準備好即刻趕往涼州上任。
梁皎知道,他的感情應該到一段落了。
雖然才過申時,但空中烏雲密布,室內光線昏暗。幾道閃電劃過天際,瞬間大滴物體砸在瓦片上咚咚響,感覺不是水,更像冰雹。
雷聲和雨聲把爭吵掩蓋,宋日勤的情緒到了崩潰的邊緣,竭力自控的神情中是一如既往的堅決,梁皎第一次深切的感到了絕望。
他心慌,他害怕,他奮力掙紮。
梁皎把宋日勤死死按在懷中,扳過他的臉瘋狂的親吻,舌齒並用,再三的想要確認宋日勤的存在,似乎這樣就能把人留在身邊。
宋日勤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狠狠的打了梁皎,拳頭出擊的力度之大,他自己後來想起都覺得心驚。
梁皎跌倒在地上,痛呼聲似哭泣。
宋日勤眼中有著梁皎當時看不懂的悲涼,他的頭發和衣衫淩亂,顫抖著一字一句道:“這是最後一次,梁皎,我有我生活的方式,我有我既定的歸屬,今後大家各奔前程,不要再來打攪。”然後一頭紮進雷雨中,踉蹌的每一步踏在地上都濺起高高的水花。
說這句話的時候,宋日勤臉上漾起深深的疲倦與無奈,就像雙肩負荷已經到了極限,連多一根稻草的重量都受不了。
梁皎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雷雨停了,直到泥土的清香鋪天蓋地,直到天空因為時間的緣故徹底昏暗。
烏雲散去,星子在幹淨的空中無辜的閃爍,它們來得晚,不知道這裏發生過什麼。
又是幾個滾雷,梁皎的耳朵被溫暖柔軟的手包裹住,轟鳴聲中,茵兒沒有聽到他喃喃的說:“三百九十五天。”眼神恍惚,焦點並不在此刻的空間與時間裏。
流逝在過去的歲月中,曾有過三百九十五個夜晚,梁皎與宋日勤,隻有他們二人,一道守著小院輕言細語。
那時年少春衫薄,如今回想起來,連唏噓都不再。
宋日勤離開前,梁皎托人把“姻緣石”帶給了他。
這隻是一塊值些價錢的石頭,淚滴形狀,透明度不高,算不得寶石之流。陽光下,能夠看見石頭發出很淡的光澤,待仔細看,光澤又似無。
這樣的石頭握在手中,你說它有發光,它就在發光;若說它無光,卻也無光。跟握住的人是否與自己有天注定的姻緣並無關係,全在於你對這個人抱有什麼樣的感情。
當年梁皎的外婆把它送給梁皎的母親時,無非希望女兒幸福,無非想著送女兒一個斑斕美好的夢。
而梁皎的母親把石頭轉送於梁皎,目的相同。
這塊石頭對於梁皎而言,意義非凡。
他將意義非凡的東西贈予了意義非凡的人,然後混在碼頭人群中不顯眼的地方悄聲說再見。
這些年裏,梁皎從同窗的口中斷斷續續的聽說過宋日勤的消息,他娶親了,老婆生孩子了,升官了,發福了,兒子考中科舉了,過大壽了…
宋日勤當僉事時住過的小院還保留原狀,當年屋外的葡萄架還在每年發新芽。
梁皎把它買了下來,一個月中總要去那裏住幾天,誰都不帶,這是長年以來的習慣。他還有一個習慣,逢年過節的時候到小院擺一桌飯菜以及兩副碗筷,獨自坐一會兒。京城與涼州隔著千山萬水,他在千山萬水的這頭思念和祝福。
如今,梁皎已經從十足的“小子”成為名副其實的“老子”很多年。
手中的石頭被握得發燙,梁皎細細摩挲著表麵,感受它的光滑與潤澤。
幾天前,有客從遠方來,帶來滿身的風塵和一隻精巧的錦盒,打開後,裏麵裝著當年那塊“姻緣石”。
來人說:“老爺吩咐我務必把東西送給梁老爺,他走前喊了您的名字,說今生實在對不住…”
屋外聲漸小,茵兒到窗口往外看,道:“爺爺,快晴了呢。”笑顏如玉,音色如珠。
梁皎點頭,感覺眼睛濕潤,是被雨水侵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