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洪昌是一名收容患者,有一天早上,醫院打開門,就看到了他。怎麼知道他叫何洪昌?是醫院查監控,發現了一輛外地牌照的麵包車,就報了案。三個月後派出所打來電話,說家屬找到了,是S省C市人,但這家人已經沒了,他母親年前剛去逝,老婆已經改嫁,兒子不知去向,女兒在外打工……
保衛科的老劉,專門負責這種事,因總有家屬遺棄病人在院周圍,不管是不是我們院的,民警都往我們院送,一年五六十個很尋常。老劉壓力非常大,院周邊一裏內,都布了保安盯哨,即便這樣也堵不住。
再說何洪昌,他的視角,隻保持在兩個方向上,內上角45度,右上角45度,一看便知他在幻想。對一切事物都視而不見,走路需人牽著,吃飯需人喂,大小便不能自理,跟嬰兒一樣需人照顧。
因不懂得自我調整,還患上了嚴重的頸椎疾病,脖子不是向左歪,就是向後仰。右歪和低頭幾乎不會。聽著很誇張,然事實如此,有時候睡覺都需別人幫著合眼。
電休克治療,經顱刺激治療,對他沒有作用,其它方法,也沒起到效果。
院裏想給他做一次意識投像,原因不用說,卡在錢上了。老劉就給何洪昌女兒打電話,一般是不接的,後來一次接了,那姑娘哭著說:“我們也不想丟下我爸,是真的照顧不了,也負擔不起……”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院裏就是看著她家困難,才沒有追究。
老劉說:“你爸以前的費用,院裏可以減八成。現在有一次治療非常重要,如果你們還有良心,就來看看你爸,做不做你們說了算。”然後就是教她怎麼辦醫保,開證明等等。
後來不錯,姑娘兒子都來了。我們就向他們了解病史。
何洪昌在鄉下是主持紅白喜事的,還能看風水,念腰疹咒(有的地方小孩長腰疹,除疹的一種迷信手段),起墳、奠基、喬遷,四裏八鄉的人都請他主持,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人。有一天何洪昌在稻田裏抓魚,不小心被蛇咬了胳膊,也許是方便的關係,他順嘴就給自己吸毒。其實這是一種錯誤辦法,如果有齲齒和口腔潰瘍的話,吸了一樣會中毒,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胳膊紮起來,迅速用水清洗。隻是沒有假設,何洪昌倒在稻田裏昏迷不醒。
被毒蛇咬傷一般分兩種性質,溶血性、神經性,溶血性就是中毒後血液呈豆腐狀,病人出血,呼吸困難,嚴重的因血液無法循環而死亡。神經性就是傷者的神經係統被破壞,造成麻痹、抽搐等症狀,嚴重的就像何洪昌這樣。可奇怪的是,中國北方沒有這種分泌神經性毒液的蛇,隻有溶血性的,這是怎麼回事?當然,總有例外,何洪昌被蛇咬後才出現這種情況是肯定的。
院裏堅持給何洪昌做意識投像的原因,是希望能找到他生活自理的方法,其它技術探索都失敗了,隻能在意識投像上找辦法。
當天,江教授,鍾教授,還有何洪昌的一雙兒女兒都在。
圖像一開,我們看到了什麼?
龍。
這個龍跟傳說中的不一樣,一短,二不雄壯,三不會飛,也沒有吐火噴水什麼,頭上的鬃毛又濃又長,從頭至尾,跟馬有點像。最神奇的是,這些龍在低頭吃草。
何洪昌在幹什麼?他抱著一根鞭子坐在石頭上,看情形是在放牧。
我一陣怔神,心想,他在做夢嗎?
江教授也嘖嘖稱奇,問:“做過神經斷層掃描嗎?大腦有萎縮嗎?”
鍾教授是何洪昌的主治醫生,都看愣了。我代他說:“做過了,沒有器質性病變。”
江教授說:“這個屬症狀性精神病人中最嚴重的一類了,感覺左腦有功能障礙,還有多重定向障礙,自我意識,外向性情感可能已經喪失。想象豐富,說明右腦枕葉是活躍區,或許是激活整體的一把鑰匙。”
之前見過不少類似的情況,慢慢也找到了一些解釋,在精神混亂初期,病人會在碎裂性的意識中,找到一點自我存在,以此為核心進行條件重建。比如,腦神經因病毒大麵積被破壞,現實記憶被撕的四分五裂,殘存的記憶中,剩下一塊塊片段,患者憑下意識,將這些片段重組,他可能記得自己名子,卻不找到自己性別,以某種動物替代的方式,建立自我身份。這就是為什麼某些病人,聲稱自己是大熊貓,飛機的原因。不過這個何洪昌的記憶拚湊太完美了,單用記憶拚湊不太好解釋,更接近於幻想跟夢境。若是幻想,色彩怎會這麼鮮明?若是夢境,潛意識也不可能具有這種條理性。
這些龍有幾十頭,平均有一米高,三米長,主要以白、紅、黑為主,頭上長著角,跟剛發的鹿茸相似。它們朝向一致,很像漫步吃草的羊群。背景是藍天,亂石嶙峋的山脊,遠處西北是大海,東向是茫茫雪原,難怪他抱臂而坐,這是秋冬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