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偉大的演員(上)(1 / 2)

陳光曾是一名演員,在精神病院裏也是。他是我們院的一段傳奇,所有醫生都尊敬的人。

開始,大家隻是覺得他搞笑。

有人哭,他就上前安慰:“大哥莫要傷心,人死不能複生,還要節哀順便。”

有人罵,他拍桌而起,怒叱道:“哪來的野和尚,膽敢咆哮公堂!”

有人笑,他也歡呼雀躍,“妙妙妙!苗兄剛才那一刀,真是出神入化!”

凡事如此。

醫生們都很喜歡他,在於他那股認真勁,你跟他說什麼都行,什麼話他都接,給人的感覺即自在又輕鬆。偶爾也會跟他逗趣,我就碰上兩次。

一次陳光剛從臥室走出來,一名護士看見他,一抱拳說:“李大人。”

陳光也抱拳說:“原來是張大人。”

護士說:“黛玉病情如何?”

陳光搖搖頭說:“傷的很重,隻怕……”

護士說:“這有何難,華佗正在驛館,請他來不就是了?”

陳光握手為難說:“華佗是名醫不假,隻怕醫方他不肯供獻出來。”

護士說:“要是有青黴素就好了。”

陳光歎息說:“說的是什麼。”

還有一次,吃飯時間,陳光好像沒有食欲,別人都吃完了,他還一口沒動,護士上前,悄聲說:“你不吃怕要惹人懷疑,廠公的人可都在左右。”

陳光麵色不改,低聲問:“請問閣下是?”

護士說:“五人分開一首詩,身上洪英無人知。”

陳光驚喜說:“原來是韋香主!”

我截住‘韋香主’問:“怎麼回事?切口都知道?跟他排過戲?”

護士笑著說:“哪啊,整天聽他胡言亂語,偷學來的。”

總之在沉悶的醫院,他是一個能讓大家開懷的人。

陳光是怎麼瘋的,據說是一次拍戲,導演怎麼也不滿意,就諷刺了他幾句,又趕上秋風淒雨,結果人被淋病了,高燒不退。等燒退了,人也瘋了。

我看過他演的幾部電視劇,都是配角,頂多出現過兩集,其它我搜了一下,沒找到,大概是沒播吧。

在院裏,我認為他的內心是充實的,無一刻孤獨,整天都活在戲中,為人物準備著。話劇《屈原》《雷雨》,京劇《文昭關》《趙氏孤兒》《三岔口》都會演,甚至常常陷入角色中不能自撥。而且說不準在什麼時候,他就會跪在你麵前,大哭說:“將軍,不能撤兵呀,你們走了,我們江城的百姓可怎麼辦?”

後來才知道,這就是逼瘋他的那場戲。

在6區,處處都是他的表演舞台,誰都可能是他的劇中人物。

一會古裝戲。

“皇上,老臣來晚了!”

一會戰爭片。

“小鬼子近來氣焰非常囂張,必須打一仗,滅滅他們的威風!”

一會武俠劇。

“哈哈哈哈,柳幫主,我這一招大慈大悲掌,可隻用了三成的功力……”

他整天這麼鬧,正常人就是圍觀看笑話,精神病人可不同,陳光打鬼子時,手中的機關槍一“突突”,真的可能打倒一片,有一位‘中彈’的病人,身體一軟,額頭磕在桌角上,鮮血直淌。

小羅是他的主治醫生,就適時在藝術上給他提了點意見。

“陳老師,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羅老師,你這麼說就把我當外人了,戲這上麵你是前輩,你能提意見那的我的榮幸。”

“那我就直言了,外在演技上,不論是氣勢、肢體動作、語言神情,陳老師都已無可挑剔,但物極必反,我認為再這樣演下去就會流於形式,無法深入人物內心,而最好的辦法就是觀察別人,揣摩別人的想法,就是藝術來源於生活,然後高於生活。”

陳光聽完,眼睛濕潤了,握著小羅的手久久不撒,感慨說:“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羅老師啊。”

小羅是不希望他太鬧了,讓他學會安靜。陳光卻認真了,每天盯著一位叫孟夫子的病人觀察。

孟夫子,姓孟,不知道自己是誰,整天夢遊,連自己的床都找不到,喜歡模仿,看到什麼學什麼,人家蹲著他也過去蹲著,人家搖擺他也跟著搖擺,人家說飯不好吃,他也嚷嚷著不好吃。

觀察了兩天,陳光是越看越佩服,人家不但形體模仿,還聲音模仿,自己已經很好學了,但跟這個孟夫子比起來,隻能甘拜下風。

便走上前去,握住孟夫子的手,鄭重說:“謝謝,謝謝孟老師,我曾經是一隻迷途的羔羊,從今而後,我找到方向了。”

從那而後,陳光就天天練,練完形體練聲音,練的舌頭都腫了,扁桃體都發炎了。有次,不小心咬了舌頭,很重,滿嘴是血,他渾然不知,仍不停地說。

病床上,陳光被打了安定劑睡著了。

一醒來,小羅在他耳邊大聲說:“陳老,藝術家聯誼會的張zhu席來看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