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1 / 3)

頃刻間,你隻覺一陣暈眩,仿佛天地在倒換位置。丁憨二,你的假設父親,慌忙從脖間抽出煙鍋,在大叫驢屁股上狠狠地打。大叫驢受驚了,嚎叫著向川裏頭跑去。那孩子趴在大叫驢背上,雙臂緊緊地抱著大叫驢的脖頸兒,兩條赤溜溜的腿死死地挾著大叫驢的腹背。丁憨二撒腿追著大叫驢,連聲喊:“擋住!擋住!”幾個在地裏鋤麥的莊稼人聞聲上去拽住了大叫驢,抱下那孩子,那孩子的胳臂成了兩張彎弓,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像個泥塑的猴兒。你為這孩子捏了一把汗,也忘了你在黃土地上打滾兒……

你母親雪芝覺得很晦氣,在驢背上晃悠間陷入情感的荒漠中,眼珠呆滯著,一動不動。丁憨二聳動了一下肩頭,肩頭的線布袋像老鷹翅膀扇動了一下。他問你母親:“娃傷著嗎?”聲音像石頭一樣粗糙。“沒傷著。”你母親淡漠地回答。

沒傷著?你暗暗地責怪你母親粗心,心裏說我是個大丈夫,不哭罷了,怎的沒傷著?我的腿腳好疼喲……

小草驢爬上一麵坡,勁兒用得屁股一鼓一鼓的,突然尾巴一翹,屁眼裏射出幾個帶有黃色汁液的糞蛋,噴汙了丁憨二的衣褲。他撣了幾下衣褲,沒事兒一樣地跟在小草驢屁股後麵,嗅著彌漫著驢糞味的臭氣。

騎上騾子馬跑了,

妹子年輕我老了……

對岸山窪裏飄來放羊娃的酸曲兒,你母親渾身不禁打了個寒戰,心裏一陣酸悲,回頭望了眼她現在的丈夫丁憨二。丁憨二依然耷拉著腦袋,感情似乎毀傷盡了。這酸曲他似乎沒聽見,聽見了,怕也覺著與他不相幹。你母親瞧見了他這種恍惚的神情,心裏更覺悲苦了,幾滴清淚潸潸地滾了下來。

你躺在熱烘烘的山羊皮襖卷裏昏昏欲睡,聞得酸曲兒,意識驟然明轉了過來,委實沉寂的心也活泛了。這樣的曲兒我也會隨口唱得出,你心裏想。隻是你懼怕母親那重重的巴掌再次落到你的腦袋上,於是你心裏暗暗地唱:

鴛鴦枕頭鳳凰被,

摟上我的幹妹子睡……

恍惚間,你漸漸沉入遙遠的回憶———

一個有花香的春日。天藍得很高,凝固著一片一片的白雲,河水綠得很深,河水裏的白雲開成一朵一朵的白蓮花。列石上走來一個絕對很美的女子,像舞蹈一樣踩著列石,一顛一閃的姿態優美得迷你心魂,燦爛的風騷撩撥得你難耐不已。你色眯眯地瞅見淫蕩的風掀起她那綠綢衫角兒,暴露出她腋下白瓷片似的白肉兒,似乎這白肉兒很有彈性,隨風漾出一種任何花香都無可比擬的香氣。那女子走至河心站在青青列石上,用一隻很巧的腳尖敲點了幾下青得發藍的列石,彎腰在河水裏瞅自己。你的騷性上來了,扯開公雞嗓子唱:

大尾巴牴虎盤盤角,

妹子疼死了幹哥哥……

那女子聽著這騷喊,用手指撩撥了一下額前的劉海,用很秀美的眸子覷了你一眼。你幾乎給她那很燦爛的目光融化了,覺著骨子酥酥地鬆散了。忽而那女子柔美的歌聲隨風飄了過來:

白脖子狗倒眼窩,

不咬賊娃偏咬我……

這詞兒好厲害,你給鎮住了。你轉過身像一隻遭獵擊的野狐逃跑了……

行路匆匆,漸近了寧州城。你從羊膻味的酣眠中醒了過來,溫暖的春風從花叢間鬆散地吹來,你感到恬靜而軟膩,你用鼻子吸了幾下。你不安生,你探出獵奇的目光尋覓你未知的世界。你眺見寧州城頭,城樓如一座龐然大物,在淡黃的日光裏有著魅惑的輝煌,使你如看夢一般的迷離。

你並不知曉這寧州城的輝煌曆史。《寧州縣誌》記載:夏之末,為公劉邑。商為北幽,屬周族發祥之地。東周時,義渠國建都於此。兩千三百多年來,秦於此置縣,寧州之名始於西魏。五代龍德二年,也就是公元922年,寧州刺史牛知業主持構築寧州城,建置衙。傳說刺史牛知業差築城吏測定築城地址,築城吏溯北陽河上,行至二十裏地,見一寬闊地帶,坦坦蕩蕩,四圍環山,又有北陽河流轉而過,此處叫九頃 。築城吏好欣喜,左觀右看了半天,終在日暮時將旗子插在了九頃 ,準備返回,第二日向牛刺史回稟。不料第二天清晨卻不見了旗子,隻見一串梅花似的爪印自北向南去了。築城吏循著梅花爪印尋到東山腳下,見旗子棄於此,正在疑惑,一老者說他清早挑水見一隻白狐從此跑過。築城吏便速將此事告訴了牛刺史。牛知業匆忙趕到了這裏,見這兒四麵皆是青青山巒,又有九龍河、北陽河、泥陽河三水交彙,真乃“崗阜環列,山穀高深,關峴迭出,自成天險”,是築城設府的寶地。這想必是仙狐點化,便欣然將此定為築城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