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汗水、泥水的戰士們不認識站在麵前的人就是彭德懷,機械地回答說:“首長好!”
“怎麼樣?”彭德懷問。
一個幹部模樣的人說:“我們戰勝塌方和泥石流,提前打通了烏斯河隧道。”
彭德懷情不自禁地說:“好啊!”
交談中,彭德懷得知部隊在隧道兩頭同時開洞,不但接口處準,還加快了速度,他的臉上洋溢著歡快的笑容。
可能是看到有首長到來,師的領導急忙跑到這裏,一眼就認出了彭德懷,立正敬禮:“彭老總,歡迎您!”彭德懷習慣地想還禮,馬上又發覺自己沒有穿軍裝,便伸出手去,說:“同誌們好!”
這個消息,立即傳遍了工地,幹部戰士停下手中的活,向這邊張望,近處的則圍上來,有的鼓掌,有的歡呼,有的招手。
彭德懷的鼻子酸酸的。這樣的場麵,他在延安見過,在西北戰場見過,在朝鮮戰場見過,在海防和邊防前線見過,但多年來,已很生疏了,代替它的是“趕快交待”,是“不要狡辯”的嗬斥聲。
彭德懷激動了,腦海裏的所有疑慮,心靈上的沉重十字架,在這一刻都忘到了九霄雲外。官兵們的勞動熱情和盛情歡迎,給了他巨大的鼓舞和力量。他本來想悄悄看一看,這時不得不說話了。他抬眼看著可愛的幹部戰士,用顫抖的聲音說:“同誌們,我來之前,毛主席對我說,‘三線’建設要抓緊,要搞出名堂來。來到這裏,聽說他們幹得很頑強,很漂亮,我很高興!我感謝你們,向你們致敬!”
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這是對彭德懷話語的回答。
師領導說:“同誌們,我們的彭老總曆來是走到哪裏就把勝利帶到哪裏!今天,他來大‘二線’指揮,大‘三線’的會戰一定會再傳捷報,取得全麵勝利!”
在師領導的引領下,彭德懷走進泥濘的隧道,走進低矮的工棚,詢問戰士們的生活、學習情況,摸摸被褥,查看食譜,時而喜悅,時而擰眉,當聽到不少幹部戰士在施工中獻出了年輕的生命,他久久不語。
“彭老總,休息一下吧。”師領導說。
彭德懷指指懸崖上打炮眼的戰士們,說:“我到那裏去看看。”
師領導勸阻說:“那裏太高太危險,別去了吧。”
“軍人嘛,搞建設就是打仗,危險的地方也得去,你說呢?”彭德懷說。
人們勸阻不住,隻得陪著彭德懷向懸崖上攀去。
誰懂得曆史
細雨迷蒙的3月,彭德懷到達貴州省石棉縣。這裏雖然地處偏遠,但廣播響著的也是批判《海瑞罷官》的聲音,報紙上登的也是這類文章。那些語言,都是對著彭德懷的,隻差沒有說出他的名字。
彭德懷從口袋裏掏出藥包,撿兩片扔進嘴裏,昂脖咽了下去。這是他感到不舒服自己到藥店去買的。景希珍和陪同的楊沛發現後,硬拉他去醫院檢查,診斷是呼吸道感染,高燒39.5度,需要住院,但彭德懷堅決不肯,他說:“沒有那麼嚴重,這不是有藥嗎?很快就會好的,今天咱們去看安順場。”
這就是安順場渡口。
洶湧奔騰的大渡河,還像當年紅軍經過時一樣,流水湍急,漩渦套著漩渦。而站在河岸上的過來人,卻蒼老疲憊了許多。
彭德懷麵對河水,感慨地說:“就是這裏,就是這條河,當年差一點要了我們的命。可到後來,他又幫了我們的大忙,國民黨軍隊追上來,我們已經到了河的那邊,和紅四方麵軍會師去了。船工幫助紅軍,就是不幫國民黨軍。從此我們算徹底粉碎了蔣介石親自指揮的幾十萬大軍的圍追堵截。”
說著,他向河灘走去,景希珍走在前麵,彭德懷大聲說:“不要下水!河裏是雪水,冷得很呀!那一年,我們軍團幾個魯莽漢想遊過去找船,頭一個跳下去的就沒有上來。”
河水確實很涼,像冰水一樣。彭德懷蹲在水邊,掏起一捧水,看了一會,又掏起一捧,放在鼻子下聞著,放到嘴邊吮著,眼裏落下渾濁的淚滴,與河水溶在一起。此刻,他的心裏都想了些什麼,誰也不知道。
聞了很久,吮了很久,彭德懷又用它洗了臉,然後坐在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問陪同的當地人:“為紅軍擺渡的船工還在嗎?”
“還有一個人健在。”當地人說。
彭德懷猛地站起來,說:“我要去拜見他!”
終於見到了老船工,彭德懷緊緊握住他的手,說:“我記得當時和您一道擺渡的是3個人,另外還有一老一少。”
“您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老船工問。
“我是當年的紅軍戰土。今天代表那些乘你們渡船過河的所有紅軍戰士來看望你,感謝你!”彭德懷說著站起來,向老船工深深鞠了一躬。
老船工打量著彭德懷,問:“你的尊姓大名?”
彭德懷稍稍遲疑了一下,說:“我叫彭德懷。”
“啊喲,你就是彭德懷呀!”老船工一把摟住彭德懷,說:“好些年沒聽到你的大名了,你還好吧?”
“好啊,好得很羅!”彭德懷說,“毛主席領導我們,當年這樣的地方都走過來了,現在勝利了,還有什麼不好的?你怎麼樣,吃穿不愁嗎?”
老船工說:“托福,托福!比起當年,自然好多了。”
老船工很興奮,回憶著當年的情景,說:“那年你們從這裏過,我現在想起來也覺得險啊!對岸山上白狗子的槍子潑水似的,幾條爛板船就在人家的槍子兒底下晃蕩,不是你們,誰敢過呀!你們前腳走,後麵國民黨的十好幾萬中央軍就來了,到處抓擺渡人,我們跑了他球的!”
“讓鄉親們吃苦了!”彭德懷說。